南市城南,远离市中心繁华与喧嚣的一片老居民区边缘,几棵枝繁叶茂、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投下大片阴凉。
一座挂着“慈心福利院”木质牌匾的旧院落,便安静地坐落于此。
院墙的白色涂料有些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色的砖石,但门口的水泥地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隔着不算高的院墙,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孩子们稚嫩而充满活力的嬉笑声、追逐打闹声,与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悼瑾任由姜若牵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她掌心微微的汗意和依赖的力道,跟着她一同迈步,走进了这座仿佛被时光温柔遗忘的院落。
院内别有洞天。
面积不算很大,但布局紧凑而温馨。
左边是一小片沙地和几种简单的儿童游乐设施,右边则是一块开辟出来的小菜园,种着些常见的蔬菜,绿意盎然。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栋三层的老式楼房,墙壁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窗户敞开着,晾晒着颜色鲜亮的衣物。
与外面世界无处不在的灵力波动、暗流汹涌相比,这里仿佛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充满了纯真、质朴与温暖的孤岛。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肥皂粉和泥土混合的干净气息。
他们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立刻引起了院子里那些如同小兽般敏锐的孩子们的注意。
“姜若姐姐!” “是姜若姐姐来啦!”
几个年纪稍小、约莫四五岁、穿着干净但明显是旧衣服的孩子,正蹲在沙地里堆城堡,一抬头看到姜若,立刻丢下手中的小铲子和小桶,如同欢快归巢的雏鸟,张开小小的手臂,脸上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夺目的笑容,噔噔噔地朝着姜若跑了过来。
姜若看到这些孩子,脸上那层惯常笼罩着的、如同薄雾般的怯懦和忧郁,仿佛被这纯真的热情瞬间驱散,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温柔而纯净的笑容,那笑容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她松开王悼瑾的手,蹲下身,张开双臂,将跑得最快的、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羊角辫的小女孩和另一个剃着小平头的小男孩一同搂进怀里。
“小花,小果,还有小石头,有没有乖乖听话啊?有没有想姐姐?”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能滴出水来,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有!我们可乖了!也可想姜若姐姐了!”名叫小果的小女孩用力点着头,奶声奶气地回答,然后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便充满了好奇地看向了站在姜若身后、气质与这院子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的王悼瑾,小声问道,“姜若姐姐,这个……这个好看的哥哥是谁呀?”
其他几个孩子也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仰着小脑袋,一双双清澈得如同山泉、不染丝毫尘埃的大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王悼瑾身上。
对于王悼瑾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和头顶那简单的道髻,孩子们只是觉得新奇有趣,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恐惧或者排斥的目光,只有纯粹的好奇。
姜若被孩子们问得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看王悼瑾,见他脸上带着鼓励的温和笑意,这才小声对孩子们介绍道:“他……他是王悼瑾哥哥,是……是姐姐的……好朋友。”
“好朋友?”孩子们似懂非懂。
王悼瑾看着眼前这群天真烂漫、如同初生朝阳般的孩子,以及在他们面前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包袱、变得格外温柔、明亮而鲜活的姜若,他脸上那惯常挂着的、带着几分惫懒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也变得无比真挚而温暖起来。
他学着姜若的样子,毫不在意地道袍下摆沾上尘土,自然地蹲下身,与孩子们保持平视,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好呀,小花,小果,小石头,还有各位小朋友们,我叫王悼瑾,是你们姜若姐姐的……嗯,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的态度亲切自然,语气里带着一种能让人放松的魔力,很快便赢得了孩子们初步的认可和好感。
“瑾哥哥,你的衣服好奇怪哦!有点像……像电视里演的道士!”一个胆子大点的男孩指着他的道袍说道。
“瑾哥哥,那你是道士吗?道士是不是都会飞呀?”另一个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憧憬地问。
“瑾哥哥,你会变戏法吗?就是那种,咻一下,变出糖果来的戏法!”小石头吸了吸鼻子,满脸期待。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天真烂漫、充满想象力的问题,王悼瑾也不嫌烦,脸上始终带着耐心而温和的笑容,一一回答。
“衣服嘛,是因为哥哥喜欢这样穿,比较凉快。”
“道士啊……算是吧,不过飞起来有点累,一般我不太爱飞。”
“变戏法?这个嘛……”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看着孩子们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狡黠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灵光流转,凌空轻轻画了一个简单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安神小符箓,那符箓在空中停留了短短一瞬,才如同萤火般消散。
“哇!”孩子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又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梧桐落叶,指尖微动,那落叶便违背重力般,在他掌心上方寸许之地缓缓悬浮、旋转起来。
“哗——!”惊叹声更大了。
接着,他拿起几片不同的叶子,手指翻飞,灵活得如同穿花蝴蝶,三两下就用草叶编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用宽大的梧桐叶折成了一艘精致的小船,引得孩子们发出一阵阵更加热烈的惊叹和欢呼,看向他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喜欢,立刻将他围得更紧了。
姜若站在一旁,没有再参与进去,只是安静地看着。
看着王悼瑾如此轻而易举、如此自然地就融入了孩子们中间,看着他被孩子们簇拥着、脸上那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明亮笑容,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洋洋的,几乎要溢出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王悼瑾,如此生动,如此……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与他平日里那副高深莫测、偶尔神神叨叨的形象截然不同,却让她觉得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心动。
福利院的院长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穿着朴素干净的老奶奶,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从楼里走了出来。
看到姜若带来了一位新朋友,而且这位气质独特的年轻人似乎很受孩子们欢迎,老人脸上也露出了欣慰而和蔼的笑容,走过来打招呼。
王悼瑾见到院长,立刻收敛了与孩子们玩闹的随意,站起身,态度变得恭敬有礼,主动向院长问好。
与院长交谈时,他言语间对福利院的日常运作、孩子们的衣食住行和健康状况都颇为关心,并非流于表面的客套,而是能提出一些切实的问题,显示出真诚的态度,这让阅历丰富的老院长对他好感倍增,连连夸赞姜若交了个“稳重懂事”的朋友。
接下来的大半个下午,王悼瑾和姜若都留在了福利院。
王悼瑾彻底化身“孩子王”,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给他们表演更加“炫酷”但不含任何危险力量的“小戏法”,还给那些年龄稍大、已经能听懂故事的孩子,围坐在树荫下,讲了一些他改编过的、删去了血腥恐怖情节、只留下奇趣和智慧的志怪传说与民间故事,听得孩子们如痴如醉,时而紧张屏息,时而开怀大笑。
而姜若则更多地扮演着温柔细心的角色。
她帮年龄小的孩子整理玩闹时弄乱的衣服和头发,耐心地给流鼻涕的孩子擦拭干净,给摔倒后瘪着嘴要哭的孩子温柔的安慰和拥抱,给午睡醒来的孩子分发王悼瑾“变”出来的、甜而不腻的糖果和点心。
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走在街上会因为异瞳而遭受排斥、嘲笑甚至恐惧的“怪物”,而是被孩子们真心实意地喜爱着、依赖着的“姜若姐姐”。
这里是她的避风港,是她能够剥离外界所有恶意、感受到自身价值与纯粹温暖的地方。
王悼瑾偶尔停下与孩子们的互动,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姜若的身影。
看着她忙碌而认真的侧影,看着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时那温柔得能融化冰雪的眼神,看着她眼中那因为付出与守护而闪耀的纯粹光芒,他心中那份“守护”的意念,如同被春雨滋润的种子,疯狂地生根发芽,变得更加坚定、更加具体。
他知道,这个世界给予这个女孩的恶意与不公太多,而他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牢固的、充满阳光的天空,让她能够永远保有这份历经磨难却不曾泯灭的善良与纯真。
阳光透过梧桐树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院子里洒下细碎而晃动的金色光斑,孩子们的欢笑声、王悼瑾温和而富有磁性的讲故事声、姜若轻柔的安抚声、以及老院长偶尔慈祥的叮嘱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温馨、动人、仿佛能洗涤心灵的画卷。
直到夕阳西斜,将天边铺陈成一片绚烂而温暖的橘红色,霞光浸染了整片天空,两人才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挽留和告别声中,离开了慈心福利院。
走在被夕阳余晖笼罩的、渐渐安静下来的归家路上,姜若依旧主动牵着王悼瑾的手。
但这一次,她的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脸上带着久久不曾散去的、轻松而愉悦的浅浅笑容,那笑容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让她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柔和的光彩。
夕阳金色的光芒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轮廓,那双异色的眼眸在霞光映照下,流转着更加迷离而梦幻的光泽。
王悼瑾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不再那么紧绷的力道,侧头看着她在夕阳下格外柔和的侧脸,轻声问道:“今天……开心吗?”
姜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仰起脸看向他,异色的眼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和满足:“嗯!很开心!”
她顿了顿,声音虽然依旧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认真:“谢谢你,王悼瑾。”
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更加温暖的你,谢谢你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在意的地方,也谢谢你,给了我足够的勇气和安全感,让我有勇气将自己珍视的、这片小小的温暖世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
王悼瑾看着她眼中那毫无杂质的快乐和全心全意的依赖,心中一片温软的塌陷。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指尖感受到她微凉的皮肤下传来的、鲜活的生命力,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宠溺的笑意,语气却故意带着几分随意:
“傻丫头,跟我还说什么谢。”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密地、依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前方的路似乎还很长,但此刻,牵着手,沐浴在晚霞中,便是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