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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四年的谷雨,江南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临河镇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镇口的“老茶坊”里,雾气缭绕,掌柜的秦老爹坐在靠窗的竹椅上,手里捏着个粗瓷茶碗,碗底沉着些褐红的茶根,是泡了七遍的祁门红茶,滋味早淡了,他却喝得入神。

“爹,这茶根都泡不出味了,扔了吧。”女儿秦月端着刚沏好的新茶进来,茶盏里的汤色红艳明亮,热气裹着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今儿新茶刚到,我给您沏了头道,您尝尝。”

秦老爹没接新茶,只是把茶根倒在窗台上的陶盆里——那里面种着株半死不活的茉莉,是他年轻时亲手栽的。“你娘当年就爱喝这茶根,说七泡之后才有真味,像过日子,得慢慢熬。”

这茶坊是秦老爹和媳妇婉娘年轻时开的。婉娘是江南女子,沏茶的手艺一绝,尤其是她泡的祁门红茶,要先用温水润茶,再用沸水冲三遍,最后闷上片刻,喝着带着股兰花香。可十二年前,婉娘去山里采野茶,遇上山洪,连人带茶篓都被冲走了,只在下游找到只她常用来装茶的锡罐,罐底刻着个“秦”字。

从那以后,秦老爹就养成了喝茶根的习惯,说茶根沉在碗底,像婉娘在陪着他。

秦月把新茶放在桌上,忽然指着柜台:“爹,你看那锡罐!”

秦老爹抬头望去,柜台最上层的锡罐自己转了半圈,罐口对着窗外,像是在等谁来取。那正是婉娘留下的那只,他一直锁在柜里,今儿不知咋就摆在了外面。

“是你娘回来了。”秦老爹的声音发颤,他记得婉娘总说,谷雨前后的野茶最嫩,得趁着晨露采,回来用锡罐密封,能存住水汽。

当天傍晚,雨停了。茶坊打烊后,秦老爹收拾桌椅,忽然听见后堂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茶篓。他走过去一看,婉娘当年用的竹篓放在灶台上,里面装着半篓新采的野茶,芽叶上还沾着水珠,像是刚从山里带回来的。

“婉娘?”秦老爹喊了一声,灶台上的铜壶忽然“咕嘟”响了,水开了。

没人应答,只有茶香顺着门缝飘进来,是野茶特有的清苦香,混着婉娘惯用的茉莉香粉味。秦老爹看见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放着双绣着茶芽的布鞋,鞋面上沾着点泥——是婉娘进山时总穿的那双,鞋底都磨平了。

他拿起布鞋,鞋里竟藏着张纸条,上面是婉娘的字迹:“后山的野茶发了,替我采些回来,给秦郎沏新茶。”

秦老爹的眼泪“吧嗒”掉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他想起婉娘走的那天,也是谷雨,她出门前说要采野茶给他做茶饼,让他等她回来一起吃,结果就没再回来。

“我这就去采,这就去采。”秦老爹抹了把泪,抓起竹篓就往后山跑。

后山的茶林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秦老爹果然看见茶丛里有个白影,正蹲在那里采茶,动作轻快得像只蝴蝶。白影穿着婉娘的素色布裙,发髻上插着朵茉莉花,正是她当年的模样。

“婉娘!”秦老爹喊着跑过去。

白影回过头,脸上带着笑,手里举着把刚采的野茶:“你看这芽头,多嫩。”

秦老爹冲过去想抓住她,可指尖刚碰到布裙,白影就化作一阵香风,钻进了茶丛里。茶丛里的野茶“哗啦啦”落下来,在地上铺成条路,尽头放着个茶饼,饼上印着朵茉莉,是婉娘的手艺。

秦老爹捡起茶饼,饼还是温的,像是刚出炉的。他这才明白,婉娘一直没走,她在等他来采野茶,等他陪她吃茶饼。

回到茶坊时,天快亮了。秦月看见爹抱着竹篓回来,篓里的野茶鲜嫩得发亮,手里还攥着个茶饼,顿时红了眼眶:“娘……娘真的回来了?”

“嗯,她教我采野茶呢。”秦老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茶汁,“她说,茶饼要配新茶,才够味。”

从那以后,老茶坊的野茶成了镇上的稀罕物。秦老爹采回来的野茶,沏出的茶汤里总浮着层茉莉香,喝着清苦回甘,像极了婉娘当年的手艺。有人说,夜里路过茶坊,能看见窗纸上有两个影子,一个沏茶,一个品茶,茶香飘到街对面,连药铺的苦味儿都盖不住。

秦老爹每天都在后山采野茶,采够了就坐在茶丛旁,对着空处说说话,说茶坊的生意,说女儿长多高了,说他还是喝不惯新茶,就爱茶根的淡味。

有一年谷雨,秦月在茶饼里吃出张字条,上面是婉娘的字迹:“秦郎,茶根虽淡,却能暖心,你要好好喝。”

秦老爹活到七十八岁,临终前让秦月把那只锡罐埋在后山的茶丛里,罐里装着他喝了一辈子的茶根。秦月照做时,发现茶丛深处有个小小的土坑,里面埋着块玉佩,是当年秦老爹送给婉娘的定情物,玉佩上刻着的“婉”字,被摩挲得发亮。

那年夏天,后山的茶丛里开出片茉莉花,白得像雪,风一吹,花瓣落在茶芽上,像是谁在给新茶添香。有人说,采花的姑娘能听见茶丛里有笑声,像两个老人在说话,说着说着,就化作茶香,漫了整座山。

江南的雨,年复一年地滋润着临河镇,也滋润着后山的茶丛。那些藏在茶根里的等待,终究在某个谷雨的清晨,化作茶汤里的茉莉香,甜了岁月,也暖了人心。而老茶馆的故事,就像那泡了七遍的茶根,在岁月里愈发醇厚,淡得纯粹,也深情得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