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民国三十一年的处暑,关东平原的谷子黄透了,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秸秆,风一吹,地里翻起金浪。靠山屯的旧粮栈却透着股萧索,土坯墙裂了道缝,木梁上的蛛网沾着谷糠,栈主老孙头蹲在谷仓门口,手里捏着把新收的小米,米粒饱满,泛着珍珠似的光。

“爹,这粮栈早该拆了。”儿子孙大麦推着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刚碾好的新米,“现在都用洋机器收粮,谁还来这土粮栈?再说……”他往谷仓里瞥了眼,声音压低了些,“这仓里邪性,去年王老五来借谷种,说夜里听见里面有‘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谷堆。”

老孙头没说话,只是把小米撒在地上,引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来啄食。这粮栈是光绪年间建的,四四方方的谷仓能装下上万斤粮食,当年闹饥荒,全屯子就靠这粮栈存的谷种活了下来。可二十年前,老孙头的弟弟孙二柱,为了抢回被土匪抢走的粮食,被打死在谷仓里,尸首就埋在仓角的地底下。

从那以后,谷仓就不太平。每逢阴雨天,里面就传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倒谷囤,可打开仓门一看,谷堆纹丝不动,只有仓角的土总像是刚翻过。

孙大麦把新米卸在院里,忽然指着谷仓的窗户:“爹,你看那窗台上!”

老孙头抬头望去,窗台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小米,米粒上还沾着点湿泥,像是刚有人舀过。这碗是孙二柱当年用的,碗沿缺了个角,他认得。

“是你二哥回来了。”老孙头的声音发颤。他记得,二柱生前最爱吃新米熬的粥,说那股子清香能解乏。

当天夜里,下起了秋雨。老孙头躺在粮栈的土炕上,听见谷仓里果然传来“沙沙”声。他披衣起身,举着马灯走过去,仓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点微光。

推开门,马灯的光照亮了谷仓——谷堆旁蹲着个黑影,正用手往麻袋里装谷子,动作麻利得像当年的孙二柱。黑影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褂,后心处有个破洞,像是被枪打穿的。

“二柱?”老孙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黑影猛地回头,脸上蒙着层谷糠,看不清模样,可眼睛里的光却亮得惊人。他指了指仓角,那里的土果然是新翻的,还露出半截麻袋,麻袋里的谷子发了芽,绿油油的,像是春天里刚下的种。

“你还记着种谷的日子啊。”老孙头笑了,眼泪却滚了下来。当年二柱总说,处暑过后要选最好的谷子当种,埋在仓角催芽,来年才能丰收。

黑影没说话,只是把装满谷子的麻袋往他面前推。麻袋上绣着个“丰”字,是当年娘亲手绣的,二柱一直带在身上。

老孙头忽然想起,土匪来抢粮那天,二柱就是背着这麻袋谷子,想从后窗逃出去藏种,结果被堵在仓里……他蹲下身,摸着麻袋上的“丰”字,哽咽着说:“当年是哥没用,没护住你,也没护住谷子……”

黑影忽然抓住他的手,往仓角的土里按。老孙头摸到个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本泛黄的账本,上面记着历年的存粮数,最后一页写着行字:“谷种要留足,别让屯里人饿肚子。”字迹苍劲,正是二柱的笔体。

“我知道,我都记着呢。”老孙头把账本揣进怀里,“每年我都留三成谷子当种,屯里谁家要借,我都给。”

黑影看着他,忽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他指了指那些发了芽的谷子,又指了指窗外的田地,然后慢慢站起身,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谷堆里。谷堆上的谷子“哗啦啦”滚下来,盖住了仓角的新土,像是在为他送行。

第二天一早,孙大麦来粮栈,看见爹正蹲在仓角,小心翼翼地把发了芽的谷子移到筐里。谷仓里的谷子堆得整整齐齐,麻袋上的“丰”字在晨光里闪着光。

“爹,这芽谷……”

“你二叔选的种,错不了。”老孙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咱这就把它种到地里去,明年保管是个好收成。”

从那以后,老孙头每天都去仓角看看,那些芽谷长得飞快,没多久就抽出了绿苗。有人说,夜里路过粮栈,能看见谷仓里亮着灯,里面传来“沙沙”的翻谷声,还有人在哼着《种谷谣》,调子朴实得像黑土地里长出来的庄稼。

那年秋天,孙二柱藏种的那片地,谷子长得比别处都高,穗子也更饱满。老孙头把新收的谷子留了大半当种,分发给屯里人,说:“这是二柱给咱留的福分。”

后来,旧粮栈还是拆了,在原址上盖了新的仓库。可老孙头坚持在仓角留了块地,每年都种上谷子,说要让二柱看看,屯里人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有人说,谷穗成熟时,能看见个穿短褂的年轻人,在地里帮着收割,动作快得像阵风,割过的谷茬齐整整的,像是用尺子量过。

黑土地上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稻田,带着谷香,也带着。那些藏在谷堆里的牵挂,终究在某个丰收的季节,化作饱满的谷穗,沉甸甸地弯着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守护与希望的故事。而旧粮栈的记忆,就像那些永远留足的谷种,在岁月里生根发芽,长出满田的金黄,也长出对土地最深沉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