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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白山最深最老的林子里,流传着一句话:“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九两以上,近妖通灵。”说的是那成了形、有了气候的老山参,已非凡草,而是汇聚了山川精气、日月灵光的精怪。动了它,是福是祸,难说得很。

这故事发生在伪满时期,长白山脚下一个叫“参谷”的地方。谷里有个年轻的放山(挖参)人,名叫石根,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跟着老把头(挖参队伍的领头人)学了些寻参的本事。他年轻气盛,胆大妄为,一心想挖到一苗“大棒槌”(大人参)出人头地,对老辈人传下来的那些“抬参”(挖参)的规矩,比如不喧哗、不贪多、留籽保种、祭拜山神老把头等等,常常阳奉阴违。

这年秋天,石根独自一人进了据说有老参出没的“干饭盆”——那是一片极易迷魂的原始森林。他仗着年轻力壮,在林子里钻了三天,带的干粮快吃完了,却连参毛都没见着一根。正心灰意冷时,忽然在一处背阴坡的椴树林下,看到了一片异样的“红榔头”(人参籽)。那籽实红得滴血,在墨绿的苔藓地上格外扎眼。

石根心头狂跳,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露出参秸(人参茎叶)。五品叶!他激动得手都抖了。更让他震惊的是,当他用“快当签子”(挖参工具)轻轻拨开周围的腐殖土时,露出的参体,竟隐隐呈现出一种近乎人形的轮廓,芦头(根茎)细长密布,仿佛老人的皱纹,主根肥硕,须根纤长,皮色老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韵。

“宝!绝对是旷世奇宝!”石根眼睛都红了,什么规矩都抛到了脑后。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红绳、铜钱,就想往参秸上系——这是防止“参娃娃”跑掉的规矩。可就在红绳即将触碰到参秸的瞬间,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极苍老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凉。

石根一愣,四下张望,除了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他甩甩头,只当是幻觉,利索地系好红绳,开始小心翼翼地破土抬参。

这苗参的根须长得超乎想象,深深扎入地下,盘根错节,仿佛与整片山林的地脉相连。石根花了整整一天工夫,累得筋疲力尽,才终于将这苗巨参完整地请了出来。参体足有成人小臂粗细,形态逼真,宛如一个蜷缩沉睡的耄耋老人。在夕阳的余晖下,参体表面竟然隐隐流动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石根的头脑。他脱下褂子,将老参仔细包好,背在身上,连夜就往山外赶。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县城参行掌柜那震惊的眼神,听到了白花花的大洋叮当作响的声音。

然而,他没能走出“干饭盆”。

无论他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那棵被他挖走老参的椴树下。指南针失灵,天上的星星也模糊不清。他像一只没头苍蝇,在熟悉的林子里打着转。更可怕的是,他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滑腻的、贴着地皮移动的声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苍老的叹息声,越来越清晰。

恐惧开始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石根的心脏。他想起了老把头的话:“那成了精的老参,是山神爷的宝贝,挖不得。挖了,就是断了地脉,要遭天谴的!”

第三天,石根带的最后一点干粮也吃完了。他又累又饿,靠在一棵老松树下喘息。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到那个被他挖出的“参老人”就站在他面前,不再是植物的形态,而是一个穿着土黄色衣衫、面容模糊的老者。老者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参汁般的液体。他张开嘴,发出的正是那苍老悲凉的叹息:

“唉……贪念……断我灵根……绝我生机……此恨……难消……”

石根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惊醒,发现天已经黑了。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不知名的夜枭在凄厉地叫着。他再也撑不住,发疯似的狂奔起来,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肉,他也浑然不觉。

天亮时,他终于连滚带爬地摔出了“干饭盆”,被进山采药的邻村人发现,抬回了参谷。

回到自家的破茅屋,石根如同换了一个人。眼神呆滞,浑身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参老人……血……他在哭……” 他把那苗用命换来的老参紧紧抱在怀里,谁也不让碰。

村里最有经验的老把头闻讯赶来,一看石根的模样和那苗灵气逼人却又隐隐透着不祥的老参,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掰开石根的手,仔细端详那苗参,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参体主根上一处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疤痕时,他猛地缩回手,失声叫道:“泣血疤!这是老参泣血,大凶之兆啊!”

老把头告诉惊恐的村民,传说中通了灵性的老山参,若被强行挖出,心怀巨大怨念,其本体上便会凝结出这种如同泪痕血渍的疤痕。这东西已非凡药,而是怨气的结晶!留着它,会招来山林的报复,祸及整个村子!

果然,从石根回来的那天起,参谷就开始怪事连连。先是村里的井水变得浑浊,带着一股土腥和淡淡的苦涩味,像是参汁。接着,家家户户供奉的山神爷牌位,无缘无故地开裂或倾倒。夜里,总能听到山林里传来呜呜的风声,那风声不似往常,倒像是一个老人在压抑地哭泣。

最邪门的是,村里几个和石根一起放过山的老人,接连病倒,症状都一样:浑身无力,皮肤干瘪起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嘴里说着胡话,内容都和“参老人索命”有关。

恐慌再次笼罩了小小的参谷。村民们聚集在石根家外,要求他把那“不祥之物”处理掉。

石根蜷缩在炕角,死死抱着老参,眼神涣散,已然半疯。老把头知道,这事已非人力所能轻易化解。他沉痛地对村民们说:“山神的愤怒,需要平息。这‘参怨’,需得用最诚心的忏悔和仪式来化解。咱们得‘祭山’!”

在老把头的组织下,全村人行动起来。他们在村口设下祭坛,摆上三牲祭品,点燃香烛。没有萨满,老把头便以最古老的方式,带领全村老幼,朝着长白山的方向,齐齐跪拜。

老把头用他那苍凉沙哑的嗓音,高声祷告:“山神老把头在上!参谷子孙无知,冒犯仙灵,挖了不该挖的灵根,断了山川的气脉!今已知错,愿奉还仙体,祈求山神爷息怒,保佑一方平安!”

他让几个壮小伙,强行从石根怀里请出那苗老参。说来也怪,那老参一离开石根的怀抱,原本温润的光泽瞬间黯淡,那“泣血疤”却显得更加暗红刺眼。

老把头亲自捧着老参,带领村民,一步步走向“干饭盆”的边缘。他们不敢再深入,选了一处风水上佳、土质肥沃的向阳坡,挖了一个深坑。老把头将老参恭恭敬敬地放入坑中,如同安葬一位逝去的长者。他再次带领众人跪拜,然后将泥土缓缓覆盖上去。

“仙家归位,恩怨两清……魂归山林,福泽后人……”老把头喃喃念诵着。

仪式完成,人们惴惴不安地回到村里。说来也怪,第二天,村里的井水就恢复了清澈。病倒的老人虽然没有立刻痊愈,但病情不再恶化。山林里的“哭声”也消失了。

只有石根,没能熬过去。他在老参被重新安葬后的第三天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炕上。死状极为骇人,全身干瘪,皮肤皱得像老树皮,仿佛一身的精血都被吸干了。他双目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无尽的恐惧。

老把头看着石根的尸体,长叹一声:“贪念一起,万劫不复。他沾了‘参怨’,心神已被侵蚀,魂魄早就被勾走了……这,就是山神的惩罚啊。”

自此以后,参谷的人进山放山,更加恪守古训,心存敬畏。他们不再追求那“近妖通灵”的九两大参,只取所需,留籽保种。而那苗被重新安葬的“泣血”老参,则成了参谷人教育后辈的活教材。

偶尔有胆大的年轻人问起那“干饭盆”里是否还有那样的老参,老人们总会眯起眼睛,望着云雾缭绕的远山,幽幽地说:“有,当然有。但它们不属于咱们凡人。那是山神爷的座下童子,动了,就是要用命来还的债。”

长白山的原始森林依旧沉默着,它孕育着无尽的宝藏,也隐藏着古老的法则。那苗深埋地下的“泣血”老参,或许早已与山峦融为一体,但它所警示的——对自然的敬畏,对贪欲的克制——却如同林间的风,世代回荡在参谷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