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雨柱拿着那包“大前门”回到后厨时,王有福正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地从他那间小办公室里挪出来。
他手里抱着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箱,往日油光满面的脸此刻塌陷下去,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曾经挺直的腰杆,如今塌了半截。
王永福跟在他身后,更是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公鸡,手里也拎着个小包袱。
老王老张和帮厨们手上的活儿都慢了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对失势的叔侄。
有快意,有鄙夷,也有一丝物伤其类的唏嘘。
王有福低着头,脚步沉重地挪到何雨柱面前,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带着无尽懊悔和祈求地看了何雨柱一眼,那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灰。
然后,他艰难地挪开步子,在王永福的搀扶下,脚步蹒跚地走出了这间他曾经试图一手遮天的后厨。
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留下一种无声的落幕感。
后厨里静了一瞬。
何雨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管理员老王脸上:“王师傅,库房钥匙和采购单签批流程,李科长那边交代清楚了吧?”
老王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交代清楚了!柱子你放心,以后采购单,都按你的要求和计划来!需要啥,你只管说!”
“好。”
何雨柱点点头,走到灶台前,拿起长柄炒勺,在锅沿上“铛”地敲了一记,清脆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都听见了?厂里信任咱们,把担子压下来了!以前该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但活儿,得干得更漂亮!大锅菜的火候,小灶的精细,一样都不能马虎!中午的溜鱼片,备料走起!”
“是!何师傅!”
“瞧好吧您呐!”
应答声比往日更响亮,带着一种卸下枷锁后的轻快和重新凝聚起来的干劲。
灶火重新熊熊燃烧起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水流声、切菜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交响。
那曾经被王有福的“新规”冻住的人心暖意,此刻随着权力的尘埃落定,随着何雨柱手中那柄炒勺沉稳的指引,重新在这烟火升腾的后厨里流淌开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扎实、更加旺盛。
轧钢厂第一食堂的灶火重新旺了起来,烧得人心也跟着暖了。
王有福叔侄夹着尾巴滚去了废旧仓库,食堂里再没了那指手画脚、克扣刁难的腌臜气。
何雨柱的话在后厨落了地,采购单子递上去,李怀德那边签得爽快,油盐酱醋、米面菜肉,虽依旧紧巴,却再不会无端短缺,总算能按着心思调理些滋味了。
时间飞逝,很快进入9月,社会上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就是公布了《公私合营的暂行条例》,正式开始公私合营的进程。
目前仅是部分行业进入,还不到1956年的全面公私合营。
民生行业恰恰都在这个行列:鸿宾楼、广发栈粮店、聚仙居都在这个行列。
这天休息日,何雨柱打算带雨水去看看师傅李存义,还有王广福、赵金川这两个何大清的把兄弟。
现在已经进入秋季,天气还是很闷热。
何雨柱大早上带着何雨水就出门了。
“走,雨水,今儿咱去给看看几个长辈。”
何雨水眼睛亮起来,她知道哥哥说的长辈是谁——是师父李存义,是广发栈的王伯伯,还有聚仙居的赵伯伯。
她麻利地揣好哥哥给准备的高粱饴和一小包自己舍不得吃的什锦糖,小脸红扑扑很开心出去玩。
第一站自然是师傅李存义家。
到师父家,师娘给开的门,只不过院子里静悄悄的。
“师父。”何雨柱唤了一声。
李存义猛地回神,浑浊的眼睛看清来人,才挤出一点干涩的笑意:“柱子?雨水?来了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何雨柱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胳膊。
“您坐着,师父。”何雨柱把带来的二厂酱肉和一包点心放在桌上。何雨水乖巧地剥开一颗高粱饴,塞到李存义粗糙的大手里:“师伯,吃糖,甜的!”
李存义捏着那颗糖,指尖微微发颤,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沉得像压了千斤重担:“甜……也就靠这点甜了。”
“柱子,鸿宾楼合营了,挂牌子了——‘国营鸿宾楼饭庄’。”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透着无奈和认命。
“那您……”何雨柱心头发紧。
“我?”李存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用处。公方经理说了,留用。还在这后厨掌勺,算是……技术指导吧。”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就是这菜怎么做,放多少油盐,用什么料,都得听新章程了……怕是难喽。”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只把那颗高粱饴小心地收进口袋里,仿佛那是最后一点念想。
何雨柱默默听着,炭盆里最后一点红光挣扎着熄灭,只余下灰白的余烬。
他给师父续了杯热水,师徒俩相对无言,离开师父家,那沉郁的气氛还压在心头。
何雨柱牵着雨水,拐进熟悉的胡同,来到广发栈粮店门口。
铺面依旧开着,门楣上却已换了新招牌——“西直门第三粮站”。
排队的街坊邻居手里捏着崭新的粮票、面票,队伍缓慢挪动。
柜台后站着的,正是王广福。
他身上那件半旧的绸面短褂换成了洗得发白的蓝布干部服,胸前别着枚小小的红五星徽章。
他正低头拨拉着算盘,给一个老大娘称棒子面,动作依旧麻利,脸上却没了往日粮店掌柜那种油滑的精明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着的、公事公办的严肃。
看见何雨柱兄妹进来,他眼睛一亮,脸上那层紧绷的壳子才裂开条缝,露出点真切的笑意。
“柱子!雨水!快进来!”趁着大娘数粮票的空档,王广福赶紧招呼。
他把称好的棒子面袋子递给大娘,又低声叮嘱旁边一个年轻的公方办事员几句,才绕出柜台。
“王伯伯好!”何雨水脆生生地问候。
“哎!好!雨水又长高了!”王广福笑着摸了摸雨水的头,引着兄妹俩走到粮站角落相对清静些的地方。
“王叔,您这……”何雨柱看着焕然一新的铺面和那“粮站”的牌子。
“合营了,合营了。”
王广福搓着手,脸上是种复杂的神情,有对新身份的适应,也有对旧日子的留恋,“我这小店小门脸,按政策,直接‘献’给国家,归口到粮食局了。这不,挂上粮站的牌子,我老王也混了个站长当当。”
他指了指胸前的徽章,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认可的踏实,“以后就是领工资吃公粮的人了,旱涝保收。就是这手脚啊,被框住了,买斤米卖斤面,都得按票、按计划来,再不能像以前,街坊邻里有个急难,悄悄多抓一把了。”
他叹了口气,随即又打起精神:“不过柱子,这粮站还在,你王叔也还在!以后家里粮食上有什么难处,只要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王叔能帮衬的,绝不含糊!”
他压低了声音,“你们兄妹俩的定量,我记着呢,细粮比例尽量给你们往好了算。”
何雨柱心头一暖,点点头:“谢王叔。”
王广福从柜台下摸出个小纸包,塞进雨水手里:“拿着,雨水,伯伯给的。一点芝麻酱,香着呢!回去让你哥给你拌面条吃!”
纸包里透出浓郁的芝麻香气。何雨水开心地抱紧了。
离开粮站,那芝麻酱的香味似乎冲淡了些鸿宾楼带来的沉重。
最后一站是聚仙居。
小小的鲁菜馆子门脸依旧,只是那熟悉的“聚仙居”匾额旁,也钉上了一块簇新的小木牌——“国营便民小吃部”。
进去,里面只有稀稀拉拉两三桌客人,远不如平时休息日的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