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是早上开的,骂是上午挨的。
朝会中午散了,得信的京兆府乱了。
周玄带着申饬到了,府尹听完就一个想法,真特么操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在衙中坐,祸从天上来。
周玄离开后,挨了顿申饬的程鸿达一把扫落书案上的…书案上的一些灰尘。
堂堂京兆府府尹,书案上别说公文了,连个文房四宝都没有。
没等程鸿达破口大骂问候唐云全家,各衙代表来了。
唐云还是想错了,按照他的想法,消息传出去后,会有很多朝堂重臣劝说程鸿达。
实则不然,朝堂重臣没劝说,也没亲自来,派的是小弟,过来就喷,程序都不走,直接开骂。
神经病一样,现在满朝文武最怕的事就是唐云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仗着功劳傍身胡作非为,尤其是不能让他掌有实权,更不能让他入亲军营,结果倒好,这小子想来你京兆府,你居然给人家赶走了,啥意思,唯恐天下不乱呗,非要让他当亲军祸害所有人呗?
好多朝堂重臣,不敢骂唐云,因为这小子会还手,不错,你骂他,他不还口,他直接还手。
但大家敢骂京兆府府尹啊,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软柿子,必须好好捏一捏,捏出水儿那种。
一下午,京兆府和要开朝会似的,一会来个人一会来个人,各部衙署的人马来了个遍,什么品级的都有,轻点的,阴阳怪气,重点的,直接拍桌子喷口水。
眼瞅着三省六部九寺都来的差不多了,挨了一下午骂的程鸿达,不怒了,一点都不怒了,不但不怒了,还乐了。
很多人都忘记了一件事,程鸿达在成为软柿子之前,在北地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入京之前是知州,一个没靠着家里也无法靠家里的读书人,混到知州,怎么可能是傻子。
冷笑连连的程鸿达,缓缓站起。
“好,这是你们自找的!”
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程大人迈着王八步出衙署了,上轿,直奔县子府。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一下午,唐云什么都没干,连会都没开,写信,给南关写信,写给老爹,写给老婆,写给老赵,写给老帅,写给老八。
原本唐云想着开会来着,后来一寻思,隼营刚入京,朝廷这边还没有彻底封赏有功之臣,大家暂时还是不要有任何动作为妙。
关于朝会时京兆府引起“公愤”,婓象倒是和唐云说了,后者也没想到“反响”如此激烈,不过他喜闻乐见。
唐云这边刚给老八写完信,门子打着哈欠走了卧房。
“来人了,找少爷。”
唐云微微松了口气,门子一旦进来,只要不是兴高采烈就好,代表没出什么事。
“谁啊。”
“红胖子。”
“红胖子?”
“穿个大红官袍,说找你。”
“大哥你没事找人给你培训一下吧行不行,门子不应该先问对方叫什么,又因为什么事…”
唐云话还没说完呢,门子敷衍的“哦”了一声,留下一句“在正堂”就走了,既不爱岗,也不敬业,和谁欠他几套房子似的。
唐云服了,这哪是门子,这不活爹吗。
给薛豹叫了进来将信放好,唐云披上外袍去了正堂。
坐在正堂中的程鸿达四下打量一番,心中暗道这姓唐的果然不是一般人,门子直接将自己领进来没有先行通禀请示,代表这小子胸有成竹,算到了本官会来。
本官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个今天正四品明天从三品的京兆府府尹,竟然连个泡茶的都没有,更是代表对方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样。
“哼哼,本官也不是吃素的,今日虽说主动登门…”
自言自语的程鸿达突然吓了一跳,一蹦三尺高,下意识就往门外跑,和唐云撞了满怀。
唐云也吓了一跳,程鸿达的指着正堂叫道:“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只见程鸿达刚刚坐着的位置钻出来了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唐云定睛望去,也吓够呛。
是小熊,但不完全是。
因为小熊被“上妆”了,也不知是鹰珠还是二皇子,给小熊脸上涂的和鬼画符似的,冷不丁窜出来,给程鸿达吓坏了。
“熊你都没见过吗。”
唐云一把推开程鸿达,吹了声口哨,小熊懒洋洋的爬了出来,嗅了嗅鼻子,也不知道是找谁去了。
“这是熊?”
程鸿达心有余悸,熊,他知道,没见过,再一个也没听说谁家正经熊长了三只眼,二郎熊啊?
唐云翻着白眼走进了正堂,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斜着眼睛抱着膀,打着哈欠翘着腿,还哆哆嗦嗦的。
“咋的,找我有事啊。”
阿虎也走了进来,站在了唐云身后,他觉得这红胖子似乎是来找茬的。
本来程鸿达寻思进来后装装高冷,愣是让小熊给吓一跳,情绪全吓没了。
坐下后,程鸿达没好气的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究竟是否真的想入我京兆府,为何而入,入了后,意欲何为。”
“为何而入和意欲何为不是一个意思吗?”
“本官因为申饬一事,登门拜访,这叫为何而来,本官登门拜访后,见到你小子就想路袖子,这叫意欲何为。”
唐云:“…”
阿虎下意识点了点头:“有道理。”
“唐监正,本官不是吓大的,你功劳再高,我程鸿达是行的端坐的正,也不怕你与本官横,你若是想老老实实在京兆府熬几年,本官倒也不会为难与你,可你要是存着别的心思,就是本官日日上朝日日遭骂,也断然不会叫你得逞。”
“是吗。”
唐云微微一笑:“据我所知,你一共有一个夫人两个小妾三个孩子,对吧。”
程鸿达瞳孔猛地一缩:“你威胁本官?”
“不,我就是好奇,你一个月俸禄多少,能养得起这么多亲族吗。”
“本官两袖清风,为人坦坦荡荡,你莫不是暗指本官贪墨敛财?”
“大人误会了,我是这个意思,你刚才说的问题不合理啊,你好说歹说也是个府尹,天天在从三品和正四品之间左右横跳,本来就没人拿你当回事,你要是因为我,天天挨骂,被朝臣骂,被宫中骂,你觉得,陛下介意换一位府尹吗,朝廷介意换一位府尹吗?”
“你果然是在威胁本官!”
“我假设一下啊,如果你被强迫告老还乡了,退休后只能领取半俸,这一半俸禄,你能养得起一个妇人两个小妾三个孩子吗?”
程鸿达愣了一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听说大人的大夫人,她家是跑镖的,从小习武,是有这事吗。”
程鸿达眼眶微微抖了一下:“与你何干!”
“就是随便说说。”唐云耸了耸肩:“我未婚妻也从小习武,我就难免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没官儿当了,俸禄少一半,养不起老婆孩子,我夫人会不会活活干死我,字面意思,就是一天打八顿。”
“笑话!”程鸿达满面不屑:“你是说本官惧内?”
唐云扭过头,望着阿虎:“之前门子怎么说的来着?”
“狗子说绑程大人夫人时,着实没想到那老娘们竟然是个练家子,长的膘肥体壮不说,比他娘的过年的猪都难抓,擒住之后也不老实,麻绳竟被挣断了,力大如牛,最终听闻只是为了换兵符,还叫嚣着程大人若不在半个时辰内亲自前来,她会活活打断程大人狗腿。”
唐云强忍住笑意,望向程鸿达。
程鸿达面无表情,足足许久,拱了拱手:“唐云,你果然够下贱!”
唐云哈哈大笑:“要怪,只怪你是个清官,只怪你堂堂府尹竟一文钱都没贪过只靠着俸禄养家糊口。”
程鸿达霍然而起:“清官就活该被你欺负?”
“不,是这世道欺负清官。”
唐云站起身,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笑意。
“要么,让我入京兆府,要么,我想办法给你弄下去,自己选一个吧。”
唐云走向程鸿达,面露正色。
“我欺负了你一个清官,就可让无数清官不被欺负,我欺负了你一个清官,好过这京中再无除大人之外的清官,还望程大人成全。”
程鸿达凝望着唐云,足足许久,长叹一声,坐了回去。
“本官夫人…曾,曾一拳捣碎过磨盘。”
唐云愣了一下,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
程鸿达抬起头,满脸丧气:“非是本官惧内,而是…真的打不过她的哇。”
唐云:“…”
门口的婓象神情微动,想起过多年前的一个传闻,关于程鸿达。
说是这位府尹大人,曾有两次在衙署中说要上书请辞,然而每次说完后,第二日上差,总是后悔,鼻青脸肿着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