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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她认得那歪斜的圈,是水;那曲折的线,是山;甚至那两道交叉的竖杠,分明是“门”的雏形——这与当年苏烬宁被困冷宫,无纸无笔,只能用一截炭枝在地上勾勒山河、推演布防时的笔画,惊人地相似!

可苏烬宁的笔记早已焚尽,那些图样更是绝无可能外传的宫中秘辛!

她放轻脚步,如同一只不敢惊扰蝶翼的猫,缓缓蹲下身,声音轻柔得仿佛怕吹散了地上的炭迹:“宝宝,告诉先生,这些……是谁教你画的?”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她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答道:“没人教,是阿囡自己想的。”

她指着地上的符号,认真地解释:“明天我要和阿娘去打水,可是妹妹不识字,我就画给她看。这个是水,这个是门,出了门,就能打水了。”

青鸢只觉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不是模仿,不是传承,是重建!

就像种子失落后,土地凭借着对阳光雨露的记忆,自己又长出了一模一样的花!

苏烬宁留下的不是答案,而是提出问题的能力!

当晚,烬学堂灯火通明,青鸢召集了所有教习。

她将那女孩画的符号复刻在白板上,沉声道:“从明日起,废除统一课本。”

话音未落,满室哗然。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儒生颤巍巍地站起,满脸惊怒:“青鸢先生!此举万万不可!若人人自造字,个个自成说,岂不是要天下大乱?文字不通,政令何以传达?圣贤之道,何以延续?”

青鸢迎着他几欲喷火的目光,神色却异常平静,淡然道:“老先生,乱的是旧规矩,活的是新话音。从前一个字,要跪着从圣贤书里学;今天一个画,能站着传给不识字的妹妹。孰轻孰重,诸位心中自有公论。”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金石掷地:“我的学生,不必再仰望任何圣贤!我只要他们,能看懂身边人的心声,能写下明日想走的路!即日起,学堂之规改为——每人记一事,每日写一符!”

同一时间,京城,民智院。

萧景珩一袭常服,正翻阅着新送来的《民声录》。

当他看到新增的“童言志”一栏时,不由得放缓了动作。

那上面收录的,是来自大江南北各地儿童所绘的“世界图”。

其中一幅,画得稚嫩却异常清晰:一座会发光的墙,墙下有一只碗,碗边一棵歪脖子树上,挂着一枚玉佩,一个敲着大钟的老爷爷在旁边笑。

画的下方,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铁爷爷说,听得见的地,不会塌。”

萧景珩的手指抚过那枚画出来的玉佩,久久不能言语。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另一份来自南方的记录。

一村学童,竟用大小不一的陶片,刻录了村中春播的时辰,旁边附注了一行小字:“去年按官历种,涝了三成;今年听墙光,收了九成。”

萧景珩脑中一声巨响!

他猛然意识到,百姓不再等待朝廷的旨意,不再依赖钦天监的历法。

他们用苏烬宁留下的方法,自己观察,自己记录,自己制定了最适合脚下这片土地的历法!

这不再是小范围的启蒙,这是对皇权最核心的象征之一——“授时权”的根本性颠覆!

当夜,御书房。

三份由钦天监加急呈上的、请求颁布明年新历的奏本,被萧景珩毫不犹豫地撕得粉碎。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亲笔批下几个大字:“此后农时,准参《民声录·节气篇》,颁行天下。”

写罢,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烬宁,这便是你要的天下吗?朕,给你。”

千里之外,西境。

林墨行至一处偏远山隘,见一座新起的茅草庐前,竟挂着一块木牌,上书:“无名医庐”。

牌下还有一行小字:“药由病选,方随痛改。”

她好奇地走进去,只见屋内没有坐堂大夫,而是数十个形容各异的病患围坐一圈,正轮流诉说自己的症状,其他人则七嘴八舌地共议用药之法。

一个患了顽固痹症的老汉痛苦呻吟,有人提议用官府禁用的剧毒乌头以毒攻毒。

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一片反对之声。

“万万不可!那东西吃下去,神仙难救!”

“是啊,一钱就能毒死一头牛!”

就在众人争执不下时,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女子却站了出来,眼神坚定:“可以。我祖母试过,先含一口老蜜,再将乌头粉末用薄纸裹了,一口吞下。她老人家活到了九十三。”

众人半信半疑,但那老汉已痛不欲生,决定一试。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老汉依言服下。

一炷香后,他竟缓缓站起,活动着僵硬的关节,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满屋欢腾。

林墨站在人群外,悄然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金针,轻轻放在了医庐的门槛上,权当是自己这位“无名病人”的贺礼。

她转身欲走,却听见门内传来一句清晰的对话。

“多亏了那位姑娘的法子!”

“是啊,咱得记下,以后传下去!也算没辜负当年烬宁先生的一片心!”

“别!”那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而执拗,“别谢烬宁先生,要谢,就谢我阿嬷,敢尝那第一口要命的药!”

林墨脚步一顿,随即毅然转身,走入淅淅沥沥的雨中。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医道,早已不在竹简上,不在药王谷的传承里,它活在每一个敢于把性命赌在“错误”上的人的嘴里,活在那一声声“我阿嬷试过”的勇气里。

阿阮带着节律塾的孩子们迁往新址,途中需穿越一片崎岖的乱石坡。

她本想带队绕行,队伍中几个平日里最沉默的失语儿童却突然停下,伸出小手,用不同的力度和节奏拍打着脚下的岩石。

片刻后,他们同时指向左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岩石裂缝,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阿阮心生疑窦,跟随他们上前探查。

她将耳朵贴在裂缝上,竟隐隐听见了地下水流改道的轰鸣!

若非孩子们用共振频率的变化提前感知到了这微弱的危机,他们一旦踏入前方看似平坦的区域,极有可能遭遇塌方!

阿阮当即改变了所有教学内容。

她创立了一门全新的课程——“石语课”。

她教孩子们如何通过敲击不同的岩石、土地、树木,从那细微的回响中,判断地质的安危、水源的远近。

消息传出,驻守边境的军队竟派人前来求学,希望能将这门奇特的“听地术”用于戍防侦查。

阿阮却拒绝了。

她平静地告诉来使:“这不是战技,是生存。教,可以,但必须从五岁的娃娃开始教起。”

于是,在大周的边境上,第一所由军人和孩童共同学习的“听地塾”,悄然萌芽。

秋夜,子时。

京城宁庐街区,地底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鸣动,整条街的地面都随之微微一颤。

那面巨大的主墙,也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嗡鸣。

往年此时,必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惊慌失措地奔出家门,聚集在墙下,等候墙光给予指引。

然而今夜,长街寂静,竟无一人出门。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从窗纸的剪影中,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在屋内用手、用脚,轻轻拍打出某种固定的节奏,仿佛在与墙根那碗清水中月亮的倒影,同步起伏。

阿阮悄立于节律塾的屋檐下,看着这奇异而又和谐的一幕,忽然,她看到街角处,几个胆大的幼童竟自发地从家里溜了出来。

他们没有哭闹,而是排成一排,学着大人的记忆,面向那面沉默的主墙,缓缓地、笨拙地将双手平举,做出一个虚托的姿势——那正是多年前,苏烬宁在力竭时,倚墙沉思的姿态。

他们根本不懂这姿势的意义,只知道阿爷阿嬷教过:“墙累了的时候,要像这样,帮墙站稳。”

阿阮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滑落。

与此同时,远在京郊的烬学堂。

青鸢正在灯下批阅学生们交上来的“每日一符”,忽觉脚下地面轻晃了一下。

她心中一紧,本能地抓起桌上的炭笔,就想在纸上画出预警的图样,传讯四方。

然而,笔尖悬于纸上,离那雪白的纸面仅有分毫距离时,她的手,却猛然顿住了。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

没有呼喊,没有奔走,没有惊慌。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炭笔,然后起身,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学堂内外,瞬间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与静谧。

青鸢立于黑暗之中,嘴角却逸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轻声自语。

“不用画了……他们会自己看见。”

这一夜,地鸣三次,再无后续。

从此,京城百姓的作息里,少了一件仰望星空般神圣的大事,也多了一份日出而作般的寻常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