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雪后初霁。紫禁城金瓦覆着薄雪,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空气中浮动着梅香与檀香混合的沉闷气息,宫道两侧侍立的太监宫女垂首屏息,如同泥塑木雕。
云舒端坐青鸾凤辇内。一身御赐的鸾鸟衔枝云锦宫装,金线沉重,压得肩胛生疼。头顶累丝点翠九尾凤冠更是如同金箍,勒得额角突突直跳。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凉的羊脂玉环——那是谢景行今晨亲手为她系上的,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进宫?正好掀了这老妖婆的棺材盖!袖中空荡,唯余玉环冷硬。
凤辇停在慈宁宫丹墀下。朱漆宫门缓缓开启,一股浓郁的暖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云舒搭着林嬷嬷的手步下凤辇,天水碧的裙摆拂过清扫干净却依旧湿冷的宫砖。
殿内暖如盛夏。鎏金仙鹤香炉吞吐着甜腻的苏合香,织金地毯厚软无声。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锦褥的紫檀凤榻上,一身石青色万字不断头绣金凤常服,指尖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意,眼尾细密的皱纹却如同淬毒的蛛网。
“安宁郡主来了?”太后声音温软,目光却如冰锥,细细刮过云舒周身,“快赐座。哀家这身子骨,入冬就乏得很,难得有年轻人来陪哀家说说话。”
云舒垂眸,依礼福身:“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太后虚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云舒脸上,笑意更深,“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到底是忠勇郡王的血脉,与那些个庸脂俗粉不同。景行那孩子,好福气啊。”
福气?送你一口福寿棺材要不要?玉环在袖中硌得掌心生疼。
宫人无声地搬来绣墩。云舒端坐,背脊挺直如松。殿内暖香熏人,她却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太后慢悠悠地捻着佛珠,闲聊般开口:“听闻郡主在府里办了个‘明德学堂’?连街边乞儿都收?真是菩萨心肠。只是……”她话锋一转,眼底笑意敛去,“这男女同席,尊卑不分,怕是……有违祖制,乱了纲常啊。”
来了。云舒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回娘娘,学堂旨在开蒙启智,有教无类。学子皆以学业论高低,不论出身。至于男女大防,学堂分设男女斋舍,授业亦分堂进行,不敢逾矩。”
“哦?”太后尾音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郡主倒是思虑周全。只是这寒门子弟,粗鄙无文,骤然登堂入室,与勋贵子弟同窗,怕是……委屈了贵府的小姐公子们?”
“娘娘此言差矣。”云舒抬眼,目光平静无波,“英雄不问出处。昔年云家先祖亦是行伍出身,蒙太祖不弃,方有今日。学堂之内,唯才是举。若论委屈——”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臣妇倒觉得,是那些固步自封、不知进取之人,委屈了祖宗基业。”
太后捻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指甲刮过紫檀珠面,发出刺耳的“咯”声!眼底慈和瞬间冻结,化为冰封的怒意!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太后忽地展颜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森森寒意,“哀家老了,说不过你们年轻人。来人——”
她抬手,指尖点了点面前紫檀嵌螺钿小几上那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
“这虾饺,是御膳房新制的,哀家尝着鲜甜。郡主替哀家布菜,也让哀家瞧瞧,谢家的新妇,侍奉长辈的孝心。”
侍立一旁的掌事大宫女锦瑟立刻躬身,捧着一双金镶玉箸,趋步上前,双手奉至云舒面前。
玉箸通体莹白,顶端镶金,在殿内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光泽。只是那尖端……在云舒锐利的目光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幽蓝寒芒,一闪而逝!
布菜?老妖婆的断头饭喂到你嘴边了!袖中玉环寒气刺骨!
云舒抬眸,迎上太后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与恶毒的眼。她缓缓起身,唇角却绽开一抹温婉至极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
“臣妇遵旨。”
她伸手,稳稳接过那双金镶玉箸。指尖触到玉身,一股阴冷的寒意顺着指骨直窜而上!那幽蓝,绝非玉色!是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锦瑟垂首退后一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
云舒执箸,走向小几。步履从容,裙裾无声。她停在几前,目光扫过那碟玲珑剔透的虾饺。玉箸轻抬,夹起一枚饱满的虾饺。
殿内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双玉箸和那枚虾饺上。太后倚在凤榻上,捻着佛珠,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残忍。
云舒手腕微转,玉箸夹着虾饺,并未递向太后面前的银碟。而是——
猛地转向!
快如闪电!狠如毒蛇!
“噗嗤——!”
玉箸尖端!带着那抹幽蓝寒芒!狠狠扎进了一旁垂手侍立、毫无防备的宫女锦瑟——那捧着银碟的手背上!
“啊——!!!”
凄厉的惨叫撕裂殿内死寂!锦瑟手背瞬间被洞穿!鲜血混合着幽蓝毒液,如同妖异的毒花,在她白皙的手背上骤然绽放!剧痛让她浑身痉挛!银碟“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水晶虾饺滚落,沾染了猩红与幽蓝!
“娘娘赏的菜——”云舒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响彻整个慈宁宫!她松开玉箸,任由它深深钉在锦瑟手背上!后退一步,避开喷溅的毒血,目光平静地迎上太后瞬间铁青、扭曲的脸!
“得用活人试毒——”她唇角笑意加深,如同地狱红莲,“才显诚心!”
“放肆——!!!”太后猛地从凤榻上坐起!紫檀佛珠串线崩断!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她指着云舒,指尖颤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你竟敢……”
“臣妇惶恐。”云舒微微福身,姿态恭谨,眼底却淬着万年寒冰,“娘娘赐箸,玉质温润,却暗藏剧毒。臣妇唯恐有人暗害凤体,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以辨真伪。锦瑟姑娘忠心护主,以身试毒,实乃……忠仆典范。”
她目光扫过地上蜷缩抽搐、手背迅速发黑溃烂、惨叫渐弱的锦瑟,声音毫无波澜:“娘娘请看,此毒见血封喉,歹毒异常。若非锦瑟姑娘以身相替,此刻中毒的……便是娘娘了。”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她死死盯着云舒,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殿内所有宫人噤若寒蝉,抖如筛糠!
“好……好一个忠仆典范!”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剁了喂狗!”
两个太监哆嗦着上前,拖死狗般将已无声息的锦瑟拖走。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混合着黑血与幽蓝毒液的可怖痕迹。
太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滔天怒火,重新坐回凤榻,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郡主……有心了。倒是哀家……错怪你了。”
“娘娘言重。”云舒垂眸,“臣妇只是尽本分。”
“本分?”太后轻笑,眼底寒光更盛,“哀家听闻,郡主与景行成婚数月,至今……尚未圆房?”
她目光如钩,直刺云舒小腹:“莫不是……郡主身子有什么隐疾?或是……心有所属,不愿为景行开枝散叶?”
圆房?老妖婆扒灰扒上瘾了?袖中玉环几乎捏碎!
云舒袖中指尖猛地掐入掌心!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娘娘说笑了。臣妇与侯爷夫妻情深,子嗣之事,自有天定。”
“天定?”太后嗤笑,指尖点了点身旁一个面容刻板、眼神阴鸷的老嬷嬷,“张嬷嬷,去。替哀家瞧瞧,郡主这身子骨,到底……适不适合同房,为谢家延续香火!”
张嬷嬷躬身领命,枯爪般的手便朝云舒伸来!带着一股阴冷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慢着!”
一声沉喝!如同惊雷!骤然在殿门外炸响!
殿门轰然洞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卷入!一道玄色身影挟裹着凛冽的杀气,如同出鞘的利剑,悍然闯入!
谢景行!
他一身玄色蟒袍,肩头落雪未化,眉宇间凝着寒霜,深邃的眼眸扫过殿内,瞬间锁定云舒!那目光如同熔岩,带着焚尽一切的怒意与后怕!最终,如冰锥般刺向凤榻上的太后!
“臣,谢景行——”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震得殿梁嗡嗡作响,“参见太后!”
他大步流星,无视满殿惊骇目光,径直走到云舒身侧!高大身躯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玄色蟒袍的广袖,带着凛冽寒风,拂过她冰凉的手背。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黑血与毒液,再掠过太后铁青的脸和僵在半空的张嬷嬷的枯爪,眼底血色翻涌!
“臣的夫人——”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身子如何,子嗣如何——”
他猛地抬手!玄铁螭虎纽印在掌心寒光四射!
“不劳太后费心!”
“更不劳——”他目光如刀,剐向那僵立的张嬷嬷,“一条老狗——伸爪!”
“砰——!”
玄铁印重重砸在紫檀地砖上!火星四溅!砖石碎裂!
“臣告退!”
他一把攥住云舒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滚烫的守护!拉着她,转身!
无视身后太后暴怒的嘶吼!
无视满殿死寂!
无视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大步流星!
踏碎一地狼藉!
悍然闯出这吃人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