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渊的余烬仍在识海深处灼烧。林陌左手紧握那块新得的定魂碎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肉里,试图用这真实的痛楚驱散幻境残留的冰冷。碎片温润微凉,散发着抚慰神魂的奇异韵律,与冰棺底座另外三块碎片(青石残铃、焚天炉心、幽冥轮回核)产生共鸣,在混沌气流中构建出更加稳固的三角光域。
丹辰子佝偻着背,枯槁的手指颤抖着将几粒碧莹莹的“生生续命丹”塞进秦无月口中。她胸前那道被心魔幻境所伤的狰狞血槽边缘泛着死灰,断裂的胸骨(太虚剑骨)在定魂碎片清辉的照耀下,终于不再躁动,温顺地躺在她的血肉之中,缓慢汲取着药力与林陌血脉散逸出的微弱共鸣。她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丹辰子紧绷的神经。
“盟首,”丹辰子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此地不宜久留。心魔渊虽破,但空间乱流未平,深渊意志必已感知……”
林陌的目光却越过翻腾的灰紫色乱流,落向光域之外某个混沌的坐标。丹田内,混沌钟烙印(72%)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震荡,发出无声的召唤,与遥远之地传来的某种宏大、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波动隐隐呼应。
“九界屏障的裂口…更大了。”他声音低沉,右颊魔纹在灰暗天光下显得愈发狰狞,“深渊在加速吞噬。联盟…必须立刻成型。”
他不再多言,左手虚握定魂碎片,右手并指如剑,对着身前翻涌的乱流猛地一划!
“开!”
嗤啦——!
混沌剑气混合着新得的定魂之力,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油脂。一道狭长、边缘流淌着灰紫电光的空间裂缝被强行撕开。裂缝对面,不再是狂暴无序的乱流,而是一片笼罩在肃杀与争吵声中的巨大浮空平台——群星台。九界残存的抵抗力量,象征性的汇聚于此。
* * *
群星台悬浮于一片破碎星域的核心。平台由不知名的星辰骸骨熔铸而成,通体散发着冰冷的银灰色光泽,表面刻满了古老而黯淡的防御符文。此刻,这些符文正被平台中心汹涌的争吵声浪冲击得明灭不定。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焦糊、丹药苦涩以及高阶修士身上逸散的、因焦虑而失控的灵压混合成的怪异气味。代表各大势力的旌旗在混乱的灵流中猎猎作响,却显得有气无力。
“笑话!抗魔联盟?统帅之位非我中州古族莫属!” 一名身着玄黑蟠龙袍、面容威严的老者声如洪钟,他是玄冥族现任大长老秦镇岳,秦烈的叔祖。他身后,数名气息沉凝、眼神倨傲的玄冥族长老簇拥,冰冷的威压毫不掩饰地扫向全场。“论底蕴,论实力,论对深渊的了解,谁堪与我族比肩?尔等不过是在我族庇护下苟延残喘!”
“放屁!” 一个身高近丈、肌肉虬结如古铜浇筑的巨汉猛地踏前一步,地面都为之震颤。他披着兽皮,裸露的胸膛上绘满血色战纹,正是焚天界残部首领,号称“焚天战尊”的炎魁。“你玄冥族躲在乌龟壳里几万年,现在倒出来充大头了?深渊魔崽子在焚天界烧杀抢掠时,你们在哪儿?统帅?老子手里的‘裂地斧’第一个不服!” 他身后,一群同样气息狂野、伤痕累累的焚天界战士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冲击得附近一些小势力代表脸色发白。
“粗鄙!” 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女声响起,来自一片被朦胧月华笼罩的区域。月华圣地圣主月胧纱端坐于寒玉宝座之上,身姿窈窕,面容隐在光晕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眸子清冷如万载玄冰。“抗魔非逞匹夫之勇。深渊诡谲,天魔无形,需以阵法推演,步步为营。统帅之位,当由精擅推演布阵者居之。” 她身后,数位气息空灵的阵峰长老微微颔首,无形的阵纹在他们脚下若隐若现。
“哼,推演布阵?”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说话者裹在宽大的猩红斗篷里,只露出半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正是血煞门残存的一位元婴后期长老,血魇。“深渊魔气侵蚀万物,什么狗屁阵法,沾上就废!唯有以杀止杀,以血还血!统帅,该由最不怕死、最敢拼命的人来当!比如…我们血煞门!”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幽光。他身后,一群同样散发着阴冷煞气的血煞门徒桀桀怪笑。
“荒谬!”
“无耻!”
“尔等魔道也配谈抗魔?”
争吵瞬间升级。中州古族、焚天界、月华圣地、血煞残部、散修联盟的代表,以及更多中小势力的代言人,如同炸开的油锅,互相指责、攻讦、谩骂。灵力在失控的边缘碰撞,旌旗被撕扯,偌大的群星台如同一个巨大的斗兽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恐惧、猜忌,以及对权力的贪婪。九界濒临崩溃的绝境,并未让他们真正团结,反而将人性的自私与短视放大到了极致。
丹辰子背着昏迷的秦无月,跟在林陌身后,从空间裂缝中踏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末日狂欢般的荒诞景象。刺耳的争吵声浪扑面而来,混杂着混乱的灵压,让他本就枯槁的面容更加灰败。
林陌的白发在混乱的灵流中微微拂动,黑袍下的身躯挺拔如孤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右颊的魔纹在群星台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断臂的右袖空荡垂落,左臂衣袖破碎,露出沾染着暗紫色心魔污血和几道新鲜剑痕的小臂。他怀中,那具小小的玄冰棺椁悬浮着,棺内苏清玥苍白的面容和心口那点微弱的冰蓝魂火,与这喧嚣狂躁的环境形成了死寂的对比。
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在那些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大人物眼中,一个气息晦涩、带着魔纹、还抱着口棺材的年轻修士,不过又是一个在乱世中挣扎的可怜虫罢了。
林陌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平台中心那片争吵最激烈的区域。混沌钟烙印的感应越发清晰,深渊的侵蚀如同跗骨之蛆,正通过九界屏障的裂缝疯狂涌入。他能“听”到遥远星域中,凡人城池在空间塌陷中的哀嚎,生灵在魔气侵蚀下异变的嘶吼。
“够了。”
两个字,声音并不大,却像两柄冰冷的锥子,穿透了震耳欲聋的争吵声浪,清晰地刺入每一个修士的耳膜。
全场瞬间一静。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审视、不屑、疑惑,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白发黑袍、怀抱冰棺的孤傲身影上。
秦镇岳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着林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是何人?此地乃九界抗魔联盟议事重地,岂容无名小卒喧哗!” 他刻意加重了“抗魔联盟”几个字,强调自己的主导地位。
焚天战尊炎魁粗声粗气地吼道:“小子,抱口棺材来晦气?滚一边去!别妨碍大爷们商量正事!”
月胧纱圣主的目光在林陌怀中的冰棺和他脸上的魔纹上停留片刻,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并未开口。
血魇则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嘿嘿,有点意思。魔气缠身,断臂残躯,还抱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小子,你是来投奔我血煞门的?够格当个血奴!”
嘲讽、质疑、恶意的揣测如同冰冷的雨点砸来。
林陌恍若未闻。他只是微微抬起了仅存的左手。掌心向上,没有光华四射,没有威压逼人,只有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布满深深裂痕和焦黑灼痕的古老阵盘,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
阵盘非金非玉,材质不明,盘身上刻满了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星辰轨迹和空间节点,许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几枚断裂的算筹从盘身侧面的破口袋里支棱出来,其中一枚代表“坤”位的算筹,一道贯穿的裂痕触目惊心——正是韩老自爆本命阵盘阻挡血煞门元婴长老时留下的永恒印记。
阵盘出现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尽岁月与守护意志的悲怆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弥漫开来。它并不霸道,却沉重得让喧嚣的群星台彻底陷入了死寂。那些争吵的巨头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轻蔑不屑,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再变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尤其是月华圣地的圣主月胧纱,她清冷如冰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双万载玄冰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林陌手中的阵盘,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物。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身下的寒玉宝座发出细微的嗡鸣。她身后的阵峰长老们更是失态地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动,几乎要惊呼出声。
“九…九宫星枢盘?!” 月胧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不可能!” 秦镇岳失声叫道,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此物…此物不是随那老疯子韩天罡…一起…”
“韩老…韩天罡宗师的遗物…” 一位须发皆白、来自某个古老阵道世家的长老喃喃自语,老泪纵横,“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它…”
群星台上,弥漫开一股复杂难言的气氛。敬畏、追忆、贪婪、疑惑…种种情绪交织。
林陌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落在掌心那块冰冷、残破的阵盘上,指腹轻轻拂过那道最深的焦痕裂口,仿佛还能感受到老人自爆瞬间那决绝而炽热的温度。识海中,钟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感伤和急迫:“主人,韩老留在阵盘里的最后一道魂引…已被心魔渊的冲击激活,它…快要消散了。一旦完全消散,这块阵盘就真的只是一块废铁了。”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群星台压抑的寂静!这号角声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震荡神魂!平台上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瞬间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魔爪攥紧,神魂剧颤,眼前发黑!
紧接着,群星台边缘,那由星辰骸骨构筑的坚固平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肉眼可见的黑色裂纹如同蛛网般,在银灰色的平台上急速蔓延!
“敌袭——!”
“深渊!是深渊魔军!”
“屏障…最后的屏障要碎了!”
凄厉的示警声被淹没在更大的恐怖之中。
只见群星台之外,那片本应是无垠星海的空间,此刻已被彻底染成墨汁般的漆黑!粘稠、翻涌、散发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欲望的魔气,如同沸腾的黑色海洋,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吞噬了视野内所有的星光!
魔气之中,无法计数的猩红光点密密麻麻地亮起,那是亿万天魔狰狞的眼瞳!它们形态扭曲,或如巨大的腐烂飞蛾,或如多肢节肢的骨甲巨虫,或如纯粹由怨念凝聚的阴影魔影…遮天蔽日,无穷无尽!恐怖的魔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拍打在群星台的防御光幕上,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剧烈闪烁,裂纹丛生!
轰!轰!轰!
魔气深处,几道粗大如山岳、缠绕着污秽雷霆的黑暗光柱,狠狠轰击在平台防御最为薄弱的西北角!刺目的黑红光芒炸开,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崩裂声和修士濒死的绝望惨叫!那一片区域的平台连同上面数百名来不及反应的修士,瞬间被魔气吞噬、分解、同化!
“结阵!快结阵!”
“顶住!顶住啊!”
“救命!我的灵力…在被污染!”
刚刚还在为统帅之位争吵不休的九界巨头们,此刻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秦镇岳的蟠龙袍被混乱的魔流撕开一道口子,炎魁紧握裂地斧的手臂青筋暴起却微微颤抖,月胧纱身周的月华光晕剧烈波动,血魇更是怪叫一声,猩红斗篷一卷就想遁入阴影逃窜!
然而,天魔的攻势如同无孔不入的黑色潮水。无数细小的、如同鬼影般的低阶天魔穿透了防御光幕的缝隙,尖叫着扑向平台上的修士。它们没有实体,却能直接钻入修士七窍,啃噬神魂,污染灵力!刹那间,群星台上惨叫声此起彼伏,混乱达到了顶点。刚刚凝聚的一点抵抗意志,在绝对的数量和恐怖的污染面前,如同沙滩上的城堡,瞬间土崩瓦解。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
就在这末日降临、人心彻底崩溃的边缘——
“韩老…”
林陌低沉的、仿佛带着无尽叹息的声音,在震天的魔啸与惨嚎中,清晰地响起。
他左手托着那块残破的阵盘,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指尖逼出一缕融合了混沌本源、时空道韵以及他自身不屈战意的淡金色精血!那精血璀璨而沉重,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古老气息。
“以我之血,祭您残魂!”
“以我之意,承您遗志!”
“以我之道,启您…最后一阵!”
嗤!
指尖精血,如同燃烧的金色流星,狠狠点在那块残破阵盘中央——那道最深的、焦黑的、代表自爆与终结的裂痕之上!
嗡——!!!
沉寂的阵盘,骤然爆发出无法想象的璀璨光芒!那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亿万星辰同时诞生、燃烧、寂灭所汇聚的宇宙星河的辉光!磅礴、苍茫、带着逆转时空、重定秩序的伟岸意志!
光芒瞬间淹没了林陌的身影,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星辰光柱,直冲群星台上方那被魔气染黑的虚空!
光柱之中,一道略显佝偻、穿着油腻道袍的虚幻身影,由无尽星光凝聚而成,缓缓浮现。他头发依旧乱糟糟如同鸟窝,浑浊的老眼却亮得如同两颗浓缩的恒星,目光扫过下方混乱绝望的战场,扫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此刻面无人色的九界巨头,最后,那目光定格在林陌身上,带着一丝欣慰,一丝决然,还有一丝…看尽沧桑的疲惫。
“一群蠢货!” 苍老却洪亮到足以盖压魔啸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生灵的识海深处!“大敌当前,生死存亡!还在为那点狗屁权力争得头破血流?你们修的什么道?守的什么心?!”
韩天罡的残魂须发戟张,虚幻的衣袍在星光中猎猎狂舞,怒视着秦镇岳、炎魁、月胧纱等人,目光如炬,带着穿透灵魂的质问和毫不掩饰的鄙夷。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巨头,都感觉神魂剧震,仿佛内心最阴暗的算计都被瞬间洞穿,脸上火辣辣地发烫,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看看你们脚下!” 韩老的虚影抬手,指向群星台边缘那不断崩裂、被魔气吞噬的缺口,指向那些在低阶天魔撕咬下痛苦挣扎、化作污血的修士。“看看那些因你们愚蠢内耗而死去的同道!看看这被魔气玷污的星辰骸骨!你们…对得起这片天地吗?!”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浩然正气,狠狠冲击着所有修士濒临崩溃的道心。
“老夫韩天罡,一生浪荡,阵道未臻绝顶,护不住想护之人,有憾!”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陌,带着无尽的慈爱与托付,“但今日,临此绝境,承此子精血意志,便让尔等见识见识,何谓阵道之极——非为杀伐,而为…守护!”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虚幻的身影骤然燃烧起来!化作最纯粹、最炽烈的星辰本源!
“星河…锁天图!开——!”
燃烧的残魂发出最后一声震彻寰宇的咆哮!
嗡——!
那通天彻地的星辰光柱猛地炸开!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宏大无边的、仿佛宇宙本身呼吸般的韵律扩散开来。
无数道璀璨的星线,以光柱炸开的原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向着上下六合、向着过去未来…疯狂蔓延!每一条星线,都蕴含着最精纯的星辰法则与空间奥义,彼此交织、勾连、旋转!
刹那间!
一副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分之一的壮阔图卷,在群星台上方、在无垠的魔气黑海之中,豁然展开!
那是真正的星河!
亿万星辰并非静止,而是在遵循着玄奥莫测的轨迹,缓缓运行、生灭!巨大的星璇缓缓旋转,喷吐着新生的恒星;古老的星云如轻纱般弥漫,孕育着未知的生命;冰冷的死星带如同沉默的墓碑,记录着宇宙的沧桑;更有无数细碎的星尘,在无形的引力弦线上跳跃、碰撞,迸发出刹那而永恒的微光!时间与空间在这幅图卷中失去了绝对的意义,过去、现在、未来的光影在其中交织流淌。
整片战场,整个群星台,连同那汹涌而来的、数量以十万计的先锋天魔大军,瞬间被这浩瀚无垠的星河阵图笼罩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群星台上,所有幸存的修士都停止了动作,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伤痛,只是痴痴地仰望着头顶这片突然降临的、美得令人窒息也宏大得令人绝望的宇宙奇观。他们渺小得如同尘埃,被这超越认知的伟力深深震撼。
而那些被星河图笼罩的天魔大军,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惧!它们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低阶的影魔、心魔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发出无声的尖叫,形体在纯粹的星辰光辉下如同冰雪般消融。那些巨大的腐烂飞蛾、骨甲巨虫则疯狂地嘶吼、挣扎,喷吐着污秽的魔焰和腐蚀酸液,试图撕裂这看似虚幻的星辰。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星辰流转,轨迹玄奥。
一头堪比山岳、甲壳上布满扭曲人脸的“噬魂魔甲虫”咆哮着撞向一片缓缓旋转的蓝色星云。星云看似轻柔,却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引力潮汐!魔甲虫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绞肉机,坚固的骨甲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被无形的空间之力寸寸碾磨、分解,连同它体内喷涌的污血和魔魂,都被那旋转的星云彻底吞噬、净化!只留下一声戛然而止的凄厉嘶吼。
数万只如同蝗虫般的“蚀灵魔蝠”集群扑向一颗散发着炽白光芒的年轻恒星。恒星光芒猛地一炽!无尽的光和热,带着净化万邪的至阳法则,如同亿万柄光剑攒射而出!魔蝠群瞬间被点燃,化作一片片飞散的黑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彻底汽化!
一条由纯粹怨念凝聚、长达千丈的“孽龙魔影”狡猾地试图绕过一片密集的星域,钻入星图边缘一处看似薄弱的星光稀疏地带。然而,就在它即将穿越的刹那,那片“稀疏地带”的几颗看似不起眼的暗红色星辰骤然亮起!星辰之间,无形的引力线瞬间绷紧、交错!嗤啦!如同最锋利的空间之刃划过,孽龙魔影庞大的身躯被无声地切割成无数碎块,每一块都在扭曲挣扎中被附近星辰散发的法则之力迅速磨灭!
屠杀!
一场无声而高效、宏大而残酷的屠杀!
星河流转,星辰生灭。每一颗星辰的轨迹变化,每一片星云的旋转律动,都蕴含着至高的法则之力。那些狰狞恐怖、足以让化神修士都头皮发麻的天魔,在这宇宙尺度的大阵面前,脆弱得如同扑火的飞蛾。它们引以为傲的数量、污秽的魔气、诡异的侵蚀能力,在纯粹的星辰法则与空间伟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
十万?百万?无人计数。只看到那原本遮天蔽日的魔气黑潮,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在璀璨流转的星河图卷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退却!被净化的区域,重新露出了破碎但干净的星空背景。
群星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争吵、算计、恐惧,都被这超越想象的一幕彻底碾碎。秦镇岳张着嘴,威严尽失,眼中只剩下呆滞的敬畏。炎魁握着裂地斧的手早已松开,巨大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月胧纱身周的月华光晕剧烈波动,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流转的星河,试图解析其中万一的奥妙,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血魇更是蜷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再不敢看那星光一眼。
丹辰子背着秦无月,老泪纵横地望着那燃烧的残魂虚影,喃喃道:“韩老…走好…”
林陌站在星河光柱最初升起的地方,白发在星辰光辉中飞舞。他仰望着那燃烧的、越来越淡薄的虚影,左臂上沾染的心魔污血在星光下似乎也被净化了几分。他怀中,玄冰棺内的苏清玥,心口那点冰蓝魂火,在纯净的星辰之力滋养下,似乎微微明亮了一丝。
燃烧的残魂虚影,已经变得极其透明,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消散。那由亿万星光勾勒出的佝偻身影,低头“看”向林陌,浑浊而炽烈的“目光”穿透星河,带着最后的不舍与无尽的嘱托。
“小子…” 韩老的声音直接在林陌识海中响起,如同耳语,却重若千钧,“阵图撑不了多久…老夫这点残渣,也就这点用处了…”
林陌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眼眶瞬间酸涩。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近乎执拗地点了点头。
“记住…阵道之极,不在杀伐,而在…守护心中所念。” 韩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青石村那个醉醺醺教导他步法的夜晚,“东南…离位…妖界…万妖皇冠…”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影像也越来越淡。
“碎片…就在那顶破帽子上…取的时候…” 残魂的影像剧烈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波纹,“…莫伤…那只…痴情的…小凤凰…她…有她的…苦…”
最后几个字,已经微弱得如同叹息。
“阵眼…在…归墟…星核…”
声音戛然而止。
燃烧的星光猛地向内一收,如同超新星爆发后的坍缩!那浩瀚无垠、笼罩战场、绞杀十万天魔的星河锁天图,瞬间失去了核心的支撑,发出无声的悲鸣!
亿万星辰的光辉骤然黯淡,流转的轨迹变得迟滞、混乱。巨大的星璇停止了旋转,喷薄的星云开始向内塌陷,冰冷的死星带崩解出无数碎片…整个壮丽的宇宙图景,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穹顶,开始寸寸崩裂、消散!
然而,就在这壮丽图景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刹——
嗡!
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焦糊味的星芒,从阵图崩解的核心处飘落下来。它并非纯粹的星光,更像是一小片被烧焦的、带着血丝的羽毛残片。羽毛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金红色,边缘焦黑卷曲,残留着涅盘之炎的气息和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的草木清香。
这枚小小的焦羽,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无数惊愕、茫然、悲痛的目光注视下,飘飘荡荡,最终…轻轻地、准确地…落在了林陌那空荡荡的、断臂的右肩伤口之上。
伤口处,沾染的心魔污血尚未干涸。焦羽触及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声,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新生与守护意味的涅盘之力,混合着那缕熟悉的草木清香,如同最温柔的泉水,悄然渗入林陌被魔气侵蚀、被煞气撕裂的伤口。
剧痛瞬间被一种清凉的抚慰感取代。
同时,一股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在他识海中荡漾开来——
……
青翠的山谷,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少年林陌盘膝坐在一块溪边青石上,眉头紧锁,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心魔的低语如同毒蛇,在他刚踏入炼气门槛的道心上撕咬着,带来阵阵眩晕和烦恶。
“喂!”
一个清脆如同山涧泉鸣的声音响起。
林陌猛地睁开眼。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的少女,赤着沾满泥巴的脚丫,俏生生地站在几步外的溪水里。她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形纤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如同林间受惊的小鹿,清澈得能映出溪水的波光。她的背上,是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药篓,里面塞满了还带着露珠的草药。
少女似乎被他突然睁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溅起一片水花。她有些局促地绞着衣角,脸颊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恰好落在她微红的耳根上,那抹羞涩的红晕,如同初绽的山桃花瓣。
她飞快地从药篓深处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物。
那是一朵花。
花瓣洁白如雪,层层叠叠,花蕊却是淡雅的金黄色,散发着一种极其清幽、令人心神宁静的芬芳。正是极其罕见的“宁神花”。
少女捧着花,一步步趟过清凉的溪水,走到林陌坐着的青石边。溪水打湿了她卷到膝盖的裤管,勾勒出纤细的小腿线条。她踮起脚尖,努力地将那朵洁白的花举高,想要递到林陌面前。
距离很近。林陌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阳光的味道。少女微微仰着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有些怔忪的脸,带着纯粹的善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将花又往前递了递。
林陌下意识地伸出左手(那时他还未断臂)。少女微凉、带着溪水湿意和薄茧的手指,轻轻地将宁神花放在他宽厚的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少女如同受惊般猛地缩回手,脸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颈,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色。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林陌,转身就逃也似地跑回了溪水对岸,背起沉重的药篓,像只灵巧的小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茂密的山林深处,只留下一串细碎的水声和那萦绕不散的草木清香。
少年林陌握着那朵还带着少女指尖微凉和羞涩温度的宁神花,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魔的低语,竟在那清幽的花香和少女清澈羞涩的眼眸中,悄然退散…
……
“小…渔…”
林陌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出了这个尘封在青石村灰烬之下的名字。那个在深山采药、沉默害羞、会为他摘下宁神花的采药少女。
断臂伤口处,焦羽残留的涅盘之力与草木清香交织,温柔地抚慰着撕裂的痛楚。而识海中,那枚定魂碎片,正发出稳定而坚定的脉动。
头顶,星河锁天图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消散。破碎的星空重新显露,但魔气黑潮已被暂时逼退,留下了一片喘息之机。
群星台上,死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怀抱冰棺、断臂上落着一枚焦羽的白发身影之上。
残魂已逝,余烬犹温。痴情凤凰,宁神花落。
新的风暴,已在星图消散的余烬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