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没有任何预兆。
那天黄昏，天色暗得特别快，不是正常的日落，而是一种……颜色被抽走的暗淡。风停了，陨星原上所有的声音，打铁声、操练声、甚至伤员的呻吟，都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能压碎耳膜的、绝对的死寂。
云芷正蹲在地上，帮一个断了腿的小妖兵固定夹板，动作突然就僵住了。她抬起头，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像无数细小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营地里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西边，那片已经被黑雾侵蚀了许久的天际。
原本只是缓慢弥漫的黑雾，此刻像沸腾了一样，剧烈地翻滚、膨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绝望的速度，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天空。不是蔓延，是湮灭。黑雾过处，天空不是变黑，是直接消失了，露出后面一种无法形容的、虚无的底色。连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都被那黑暗无声地吞没，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紧接着，是声音的消失。不是安静，是死寂。风的声音，旗帜猎猎的声音，远处河流微弱的水声，甚至每个人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让人发疯的嗡鸣。
然后，是脚下的震动。不是地震，是更深层次的，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恐惧地颤抖，即将分崩离析。
“结……结界！预警结界破了！”了望塔上，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声音划破了死寂，带着哭腔。
几乎在那声音落下的同时，西边天际，那片沸腾扩张的黑暗中心，有什么东西……“醒”了。
无法用语言描述那是什么。它不是实体，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个不断扭曲、吞噬一切的“存在”。它没有眼睛，但云芷能感觉到，一道冰冷、漠然、视万物为蝼蚁的“视线”，扫过了整个陨星原。
那视线所及之处，空间开始扭曲、龟裂，像被打碎的琉璃。营地边缘，几个靠外的帐篷，连同里面的几个低级魔兵，无声无息地就化作了飞灰，连一丝烟尘都没留下，直接归于虚无。
“列阵——！”
沧溟（斩荒）的怒吼声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响。他不知何时已悬立半空，玄衣在扭曲的空气中狂舞，周身神魔之气轰然爆发，形成一道暗金色的光柱，勉强撑住了联军上空那片摇摇欲坠的天空，抵挡着那无处不在的湮灭气息。
这声怒吼惊醒了吓呆的众生。
“结阵！快结阵！”
“防御全开！”
“顶住！顶住啊！”
凄厉的、绝望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带着哭音。仙光、魔气、妖风、人族武者的气血，以前所未有的混乱姿态疯狂涌出，拼凑成一道道脆弱的光膜，试图阻挡那蔓延的黑暗。
但这一切，在那席卷而来的虚无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看似缓慢，却无法阻挡。联军最外围的防线，那些由云芷辛苦催生的荆棘、由士兵们用血肉垒起的石墙，在接触到黑暗边缘的瞬间，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连一点残渣都不剩。布置在那里的防御阵法，光芒亮起不到一息，就像被吹熄的蜡烛，彻底熄灭。
黑暗继续推进。
这一次，吞噬的是生命。
一支由低阶修士和妖族组成的侧翼队伍，来不及后撤，被黑暗的边缘轻轻擦过。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上百个活生生的生命，就在云芷眼前，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所在的地方，只剩下最纯粹的“无”。
连鲜血和灵魂，都没能留下。
恐慌像瘟疫一样炸开。
“跑啊！”
“怪物！怪物！”
“挡不住的！我们都会死！”
刚刚勉强成型的阵型瞬间崩溃，无数人哭喊着向后逃窜，互相践踏。绝望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不许退！”沧溟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他凌空一掌，将一个带头逃跑、引起更大混乱的魔将直接拍成血雾，“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血腥的镇压暂时稳住了溃败的势头，但每个人脸上，都是死灰般的绝望。
云芷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她看着那不断逼近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看着身边一个个刚刚还鲜活的面孔瞬间消失，看着沧溟独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防线，看着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原来，这就是虚无魔神。
不是战斗，是抹除。
是彻头彻尾的、令人连反抗念头都生不出的……终结。
她的手在抖，身体也在抖。但奇怪的是，当她的目光落到半空中那个玄衣身影上时，当看到即便在这种绝境下，他依然挺直脊背，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倾塌的世界时，那股灭顶的恐惧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湮灭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乱。
她看向身旁同样吓傻了的琉璃，看向周围那些面无人色的伤员和低级士兵，他们眼中充满了依赖和恐惧。
云芷咬了咬牙，指尖逼出一点微弱的绿光，虽然在这无边黑暗中如同萤火，但她还是努力将它按在身旁一个受伤小妖的伤口上。
“别怕，”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尽量保持平稳，“稳住……我们能撑住的。”
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但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哪怕只是一点萤火，也代表着……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