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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那四个脱胎换骨,眼神和气质全部都不一样的“马家兄弟”,李去疾感觉自己像是送走了一届最难带的毕业班。

心累。

(这年头,当个老师也太卷了,不仅要教文化课,还得教劳动课,甚至连军工课都得插一脚。)

正值午后,秋意渐浓,但天气还是有些燥热。

李去疾躺在熟悉的摇椅上,锦书在旁轻轻打着扇,锦绣端来了刚切好的冰镇可乐,锦鱼则在给他捏着肩膀。

这,才是人生啊。

李去疾惬意地眯起了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还是这样的生活好啊!

然而,他这“退休老干部”的生活还没享受超过半个时辰,院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听那动静,跟一头兴奋的野猪冲过来似的。

“先生!先生!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人未到,声先至。

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除了王胖子,没别人。

李去疾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胖子,怎么每次都跟中了彩票似的,一惊一乍的。)

话音刚落,王胖子那圆滚滚的身躯就“滚”了进来,满面红光,油光锃亮,那张重新胖了一圈的大圆脸上,笑得是见牙不见眼,褶子堆得跟包子似的。

他一进院子,看见躺在摇椅上的李去疾,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结结实实地就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小人王德发,叩谢先生再造之恩!”

那声音,洪亮得让房梁上的灰都扑簌簌地往下掉。

李去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差点从摇椅上翻下去。

他睁开眼,无奈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那一大坨,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起来说话,你可是大明的伯爵,你这一拜,我感觉我起码得折寿十年。”

“哎!好嘞!”

王胖子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凑到李去疾跟前,那张大脸因为过度兴奋,显得更大了。

“先生!您真是神了!宫里头,宫里头来旨意了!”

他努力压低了声音,可因为太过激动,那音量,还是跟正常人吵架差不多。

“宣我……宣我即日启程,不日进京,在御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讲述……讲述海外风物!”

王胖子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颤音,那不是害怕,是激动,是亢奋!

御前奏对啊!

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开一场属于他王胖子的个人“演讲会”!

这是什么待遇?

这是祖坟上冒青烟都不够,得是火山爆发的级别!

他一个商人,一个捐来的“乐善好施伯”,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梦得这么离谱。

可现在,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先生!”王胖子激动地搓着手,

“您交给我的那个‘剧本’,我跟您说,我这几天是吃饭也背,睡觉也背,上茅房都背!我敢保证,现在就算拿棍子把我打晕了,我说梦话都能给它顺下来!”

李去疾看着他那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来了点兴趣。

“哦?是吗?”

“那你,现在给我预演一遍。”

“得嘞!您就瞧好吧!”

王胖子一听这话,精神头更足了。

他清了清嗓子,后退两步,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个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胖商人,那么现在,他就是一个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眼里写满了故事的传奇航海家。

他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几分面见天颜的惶恐,但眼神深处,却又藏着一丝回忆往事的痛苦与后怕。

那演技,奥斯卡看了都得连夜给他打造一个小金人。

“陛下……草民……草民王德发,叩见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仿佛喉咙里卡着大洋上咸涩的海风。

“草民……不敢称功,此次出海,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见到天颜,已是祖宗庇佑,天恩浩荡……”

他开始了。

他没有一开始就说自己发现了什么,而是先从“惨”说起。

他讲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几个月见不到一片陆地的绝望。

他讲那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如何像拍苍蝇一样,将他们价值万金的大船桅杆拍坏。

他讲他和自己的船员们,如何与风暴搏斗抢修桅杆,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漂了不知多久。

他讲他们如何靠吃海鱼,喝雨水,才勉强活了下来。

王胖子讲得是声情并茂,时而声音颤抖,时而双目圆瞪,时而又流下两行浑浊的“英雄泪”,那份真实感,那份代入感,听得旁边的锦书锦绣都捂住了小嘴,一脸的不忍和同情。

李去疾都听得有点入神了。

(好家伙,这胖子不去德云社开个专场真是屈才了。)

(这哪是讲故事,这分明是大型催泪现场啊!)

在把气氛烘托到极致之后,王胖子话锋一转,开始讲他们如何被一股神秘的洋流,终于带到了那片神秘大陆。

王胖子深吸一口气,先前那副九死一生的悲怆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了神迹般的敬畏与狂喜。

“陛下!就在草民和所有船员都饿得眼冒金星,准备写遗书的时候,我们被那股洋流,推到了一片陆地上!”

“那地方……草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景象!那里的树,一棵比一棵粗,几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高得能捅破天!林子里的鸟,羽毛比彩虹还艳,见了人也不怕,就傻乎乎地歪着脑袋瞅你!地上的野果子,掉了一地,烂在泥里都没人捡!”

王胖子说得唾沫横飞,两只手不停地比划着,仿佛要将那片丰饶的大陆,亲手搬到李去疾的院子里。

然后,就是“智斗土着”,获得番薯和番薯的种植方法。

最后,他讲到了高潮部分——黄金神殿。

“陛下!您是没看见啊!”王胖子猛地抬高了音量,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那座神殿,通体都贴满了金箔!比咱们应天府的城墙还高!太阳一照,哎哟我的亲娘嘞,方圆百里地,都睁不开眼!”

“那神殿里头,黄金做的桌子,黄金做的椅子,就连……就连那土着酋长晚上起夜用的夜壶,都是他娘的纯金的!”

“草民当时就想啊,这要是能拉一个回来,献给陛下,那该多好!可那玩意儿,太沉!草民实在是……搬不动啊!”

他捶胸顿足,一副痛失国宝的懊恼模样。

一番话说完,王胖子长出了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气喘吁吁的胖商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李去疾。

“先生,您看……怎么样?”

李去疾沉默了。

还能说什么?

他只是提供了剧本大纲,细节都是王胖子自己填充的,只能说编故事的能力他甘拜下风。

最关键的是,王胖子这货的表演,太他娘的有感染力了。

他说那夜壶是金的,你就觉得那夜壶要不是金的,都对不起他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很好。”

李去疾终于点了点头,给出了评价。

“不过,我还要再叮嘱你一句。”

“先生您说!”王胖子立刻凑了过来,洗耳恭听。

李去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到了御前,你的表演,你的说辞,都可以夸张,但记住,核心只有两个字。”

“——真实。”

“你不要当自己是在讲故事,你要告诉你自己,告诉所有人,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噩梦!”

“你要让他们从你的眼神里,看到对大海的恐惧,看到对死亡的后怕,看到一个普通人发了大财之后,那种又想炫耀又怕被抢的真实心态。”

“那些老狐狸,一个个都精得跟猴儿似的,你骗不了他们。但只要你先骗过了你自己,你就赢了。”

王胖子愣愣地听着,细细地品味着李去疾的话。

恐惧……后怕……想炫耀又怕被抢……

他忽然明白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先生,我懂了!”

“我,王德发,就是那个九死一生,发了横财,回来报效国家的传奇商人!”

看着王胖子那副“戏精附体”的样子,李去疾欣慰地笑了。

演员,已经进入了最佳状态。

现在,就看总导演那边的舞台,搭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