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御帐内,气氛比外面的雨天更加凝重。最新汇总的斥候情报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每个人心头——鬼鸣峡口的西夏军并非仅有三千铁鹞子,其后竟还隐藏着七八千预备骑兵,加上扼守两侧山梁的五万余步跋子,西夏几乎是倾其灵州地区所有机动兵力,孤注一掷地堵在了这必经之路上!
“好大的手笔!”折彦质倒吸一口凉气,“李乾顺这是把棺材本都押上了?看来灵州是真的急了!”
姚古面色沉静,但眼神锐利如刀:“正因如此,才说明他们心虚!灵州定然空虚,否则绝不会将所有精锐置于这峡口与我决战。此战若破,灵州门户洞开!”
吴敏忧心忡忡地看着帐外连绵的雨幕:“然则,天时、地利皆不在我。火器难用,地势险要,强攻确如种老将军所言,正中其下怀。”
一直闭目养神的种师道此时缓缓睁开眼,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沉稳:“陛下,诸位……西夏人自以为算尽天时地利,却忘了……人,亦可胜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帅身上。
种师道继续道:“彼倚仗者,无非三样:雨天困我火器,峡口限我兵力展开,铁鹞子阻我正面。然,其亦有三大弱点,可为我所用。”
“哦?老将军请详述!”赵佶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其一,”种师道伸出枯瘦的手指,“彼认定雨天弓弩皆废,故其步卒敢于据守山梁,暴露于我视野之下。然,我朝神臂弩,经格物院与将作监改良,弓弦、弩机皆做防潮处理,虽威力略减,射程与精度受损,但在有效射程内,依旧远胜西夏寻常弓箭!此乃‘以正合’之基,可令其步卒不敢肆意妄为。”
负责弩兵调度的将领立刻附和:“种帅明鉴!末将已试过,改进型神臂弩在此雨中,百步之内,依旧可破皮甲!若能抵近射击,必可压制山梁之敌!”
种师道微微颔首,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铁鹞子列于峡口,看似威风,实则自缚手脚。狭窄地形,其重骑冲锋之威十不存五,反而成了挤作一团的铁疙瘩。我军若以重步兵结坚阵,配以长枪大盾,辅以神臂弩弩箭,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未必不能将其顶回去!此亦为‘以正合’,正面消耗、吸引其注意力。”
折彦质若有所思:“老将军的意思是……用步兵和弩兵,在正面黏住他们?”
“然也。”种师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真正的杀招,在于‘以奇胜’!”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其三,亦是彼辈最大之疏漏——他们绝对想不到,我军敢在如此大雨之夜,于其眼皮底下,行险一搏!”
姚古眼神一亮:“老将军是说……夜袭?但雨夜山路湿滑,如何用兵?”
种师道看向一直沉默的工兵营指挥:“这,便要倚仗工兵弟兄了。老夫听闻,工兵营素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之能,更擅土木作业。如此大雨,声响为其掩盖……可否选拔善走山路的锐卒,由工兵指引,携带工具与部分做了特殊防水处理的震天雷,趁夜从两侧山林,寻险僻小路,迂回至西夏军侧后,或其山梁守军防御薄弱之处?”
工兵营指挥闻言,沉吟片刻,眼中燃起斗志:“回种帅!虽艰难,但并非不可为!我军中多有山民猎户出身者,惯于山地行走。雨声、夜色正是最好掩护!末将愿亲自挑选五百健卒,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携带飞爪、绳索、短柄工具,并挑选引信经过桐油浸泡处理的震天雷,尝试迂回!”
种师道赞许地点点头:“好!若奇兵能成,或可夺取一处山梁,居高临下,打击峡口敌军;或可直插其后方,制造混乱,焚其粮草。届时,正面大军再鼓噪而进,铁鹞子首尾不能相顾,军心必乱!”
他总结道:“此策,便是以正面弩、步‘合’其军,吸引其主力注意;以侧面奇兵‘胜’其不意,破其防御。正奇相佐,方有破敌之机。”
帐内众人听得心潮澎湃。种师道此计,完全利用了西夏军的心理盲区和己方尚未完全失效的弩箭、工兵之技术优势,将不利的天时转化为掩护奇袭的有利条件!
赵佶抚掌赞叹:“种卿老成谋国,算无遗策!便依此计!姚古,你负责调度正面部队,稳扎稳打,务必吸引住西夏主力注意力!工兵营即刻遴选死士,准备夜袭事宜!所需物资,一应优先配给!”
“臣(末将)领旨!”姚古与工兵营指挥齐声应命。
“此外,”赵佶补充道,“传令下去,多备姜汤驱寒,检查所有弩箭弓弦,确保万无一失。告诉将士们,破敌在此一举,拿下鬼鸣峡,灵州便在眼前!”
战略既定,宋军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正面,姚古开始调兵遣将,摆出强攻峡口的架势;暗处,五百名精心挑选的锐卒在工兵和向导带领下,携带特殊装备,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鬼鸣峡两侧被雨幕笼罩的、危机四伏的群山之中。
一场决定灵州门户归属的正奇之战,在这秋雨之夜,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