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5 章 影手之缚
鸣玉坊，一处不起眼的别院深处，书房内灯火通明。
吏部尚书陈文正正临窗而立，背着手，欣赏着一盆新得的兰花。
他心情不错，再过几个时辰，那本记录了他多年心血的账目，就会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被安然送回府中的密室。
待到“禁武令”推行，江湖再无掣肘，大皇子登基之日便指日可待。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大人！大人不好了！”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中捧着一个被撬开的铁盒。
陈文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管家手里的铁盒上，盒内装的不是账本，而是一块石头和半盒木屑。
他脸上的闲适瞬间凝固，周遭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变得冰冷而滞重。
他没有发怒，没有咆哮，只是走上前，从盒子里捻起一撮木屑，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寻常的松木屑。
他松开手，任由木屑从指间滑落。那几名负责护送的护卫被押了进来，一个个抖如糠筛，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说。”陈文正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护卫头领哆哆嗦嗦地将三曲巷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天降“金粉”到众人失神，再到检查货物确认无误，不敢有丝毫隐瞒。
听完之后，陈文正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嘴角咧开的弧度显得有些狰狞。
“一掷千金，好一个一掷千金……穆清风，又是你！”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嚼碎了吞下去。
自青州刘谦事发，这个名字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几只苍蝇：“拖下去，处理干净。”
几名护卫面如死灰，还想求饶，却被冲进来的家丁死死捂住嘴，悄无声息地拖了出去。
书房里，很快恢复了死寂。
“去刑部，把魏索给我叫来。”陈文正对管家下令，眼神幽深得像是两口古井。
管家身子一颤，低声应诺，匆匆退下。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鹰爪”是尚书大人手中最锋利的刀，而“影手”魏索，则是那柄刀的刀尖。
不多时，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人走进了书房。
他约莫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相貌平平无奇，丢在人堆里绝不会引人注目。
唯独一双手，长而白皙，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污垢，与他朴素的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人便是魏索。他曾是刑部大牢里最出色的追踪高手和审讯官，后来被陈文正看中，收为己用，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大人。”魏索躬身行礼，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被拖出去的不是几条人命。
“东西丢了，”陈文正坐回太师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被人用一袋子铜粉给换走了。
地点，三曲巷。”
魏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要你把他们给我找出来。”陈文正的声音压得很低，“尤其是那个叫穆清风的。
我要活的，我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是什么。”
魏索抬起头，问道：“事发是何时？”
“子时三刻。”
“对方几人？”
“从护卫的描述看，出手者只有一人，但暗中应该还有接应。”
魏索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又躬了躬身：“属下明白。”
说完，他便转身退出了书房，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废话。
半个时辰后，魏索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三曲巷。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清晨的薄雾在缓缓流动。
官府的差役早已来过，将地上的铜粉清扫干净，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气味，这里看不出任何异常。
魏索没有急着查看，而是先走到了巷口。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模拟着马车驶入的轨迹和速度。
然后，他一步步地往里走，脚步不大不小，完全复刻了当时护卫的节奏。
当他走到第二个拐角处，也就是巷道最狭窄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那袋“金粉”落下的地方。
他蹲下身，像一只搜寻猎物的猎犬，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地面。
青石板的缝隙里，还卡着几粒极其细微的黄色粉末。
他用指甲轻轻挑出一粒，放在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前闻了闻，确认是铜粉无疑。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地面，而是缓缓上抬，落在了两侧的高墙上。
东侧的墙头，靠近拐角的位置，有一处瓦片的边缘，沾上了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周围更深的湿痕。
那是夜露被衣物拂过留下的痕迹。而在对面西侧的墙壁上，离地约七尺高的位置，砖缝里有一道新鲜的、浅浅的划痕。
魏索站起身，走到西侧墙壁下，伸出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比划了一下那道划痕的角度和力度。
一个完整的画面在他脑中清晰地构建起来：
贼人潜伏在东墙，于马车转弯、众人视线被铜粉吸引的瞬间，如落叶般飘至车顶。
他甚至能判断出，对方的体重极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在车顶留下任何可以辨识的痕迹。
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掉包，再借力蹬上西侧墙壁，遁入黑暗。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对时机和人心的把握妙到巅毫。
这不是普通的江洋大盗，而是心思缜密、身手顶尖的高手。
魏索沿着西侧墙壁的方向，走出了巷子。他站在街口，环顾四周。
这里是南城，多是平民的居所，巷道错综复杂，商铺、脚店、手工作坊混杂其中，是藏匿的绝佳地点。
一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通缉要犯，能在京城如此精准地设局，必然有地头蛇在暗中相助。
而能在短时间内提供铜粉、仿制铁盒、并摸清运送路线的，这个地头蛇的能量还不小。
魏索的嘴角，第一次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范围，正在缩小。
他没有立刻回去复命，而是转身走进了“鹰爪”在南城的一处秘密据点。
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铺在桌上。魏索拿起朱笔，没有丝毫犹豫，以三曲巷为中心，在南城画了一个圈。
这个圈不大，恰好囊括了附近几片鱼龙混杂的坊市。
“传我的命令，”他对着手下说道，声音依旧平淡，“从现在起，封锁这个区域。
所有进出的要道，都给我派人盯死了。注意，不要穿官服，扮成小贩、更夫、乞丐，任何不起眼的角色都行。
我不要打草惊蛇，我只要知道，这个圈里，每一只陌生的老鼠，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是！”
“另外，通知下去，所有眼线都动起来。我要找三个人，两男一女，这是他们的画像。”
他将穆清风三人的海捕文书拍在桌上，“重点排查最近新搬入的租客，以及那些突然变得深居简出的住户。”
随着魏索一道道命令发出，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三曲巷为中心，开始悄然张开，缓缓地朝着墨先生那处隐秘的院落收紧。
此刻，藏身于院内的穆清风三人，正围着桌上的铁盒，研究着那本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的账目，对即将到来的致命危险，尚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