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于着雍敦牂年(戊午年,公元 538 年),止于阏逢困敦年(癸亥年,公元 543 年),共七年时间。
梁武帝大同四年(戊午,公元 538 年)
春季,正月,辛酉朔(初一),发生日食。
东魏砀郡捕获一头巨大的大象,送往邺城。丁卯日(初七),东魏颁布大赦令,改年号为元象(公元 538 年)。
二月,己亥日(三十日),梁武帝举行耕藉田仪式。
东魏大都督善无人贺拔仁攻打西魏南汾州,西魏南汾州刺史韦子粲投降,丞相宇文泰下令诛灭韦子粲全族。东魏大行台侯景等人在虎牢整训军队,准备收复黄河以南各州,西魏的梁回、韦孝宽、赵继宗都弃城向西返回。侯景攻打广州(西魏广州,治所在鲁阳),围攻数十天未能攻克,听说西魏救兵即将抵达,召集各位将领商议对策,代理洛州事务的卢勇请求前去观察形势。于是卢勇率领一百名骑兵抵达大隗山,遭遇西魏军队。当时天色已晚,卢勇在树顶设置了许多旗帜;夜间,将骑兵分为十队,吹响号角径直前进,擒获西魏仪同三司程华,斩杀仪同三司王征蛮后返回。广州守将骆超于是献城投降东魏,丞相高欢任命卢勇代理广州事务。卢勇是卢辩的堂弟。从此,南汾州、颍州、豫州、广州四州重新归入东魏版图。
起初,柔然头兵可汗刚刚返回本国时,侍奉西魏极尽礼节。等到永安年间(公元 528-530 年)以后,柔然雄踞北方,礼节逐渐变得傲慢,虽然仍然保持使者往来,但不再向西魏称臣。头兵可汗曾经到过洛阳,心中仰慕中原文化,于是设置了侍中、黄门等官职;后来得到西魏汝阳王的典签淳于覃,对他十分亲近信任,任用他为秘书监,让他掌管文书工作。等到东西魏分裂后,头兵可汗的态度变得更加不恭敬,多次侵扰西魏边境。西魏丞相宇文泰因为刚刚在关中定都,正忙于平定太行山以东地区,想要通过联姻来安抚柔然,于是将舍人元翌的女儿封为化政公主,嫁给头兵可汗的弟弟塔寒。又向西魏文帝进言,请求废黜乙弗皇后,迎娶头兵可汗的女儿。甲辰日(十五日),西魏文帝下令让乙弗皇后出家为尼,派遣扶风王元孚前往迎接头兵可汗的女儿入宫为后。头兵可汗于是扣留了东魏的使者元整,不再回复东魏的使者。
三月,辛酉日(初二),东魏丞相高欢因为沙苑之战失利,请求解除大丞相职务,东魏孝静帝下诏批准;不久后,又恢复了他的职务。
柔然将悼后(头兵可汗的女儿)送往西魏,随行的有七百辆车、一万匹马、两千头骆驼。抵达黑盐池时,与西魏派遣的仪仗卫队相遇。柔然的营帐、坐席都朝向东方,扶风王元孚请求悼后转向南面(符合中原礼制),悼后说:“我还没有见到魏主,本来就是柔然的女子。魏朝的仪仗面向南面,我自然面向东方。”丙子日(十七日),西魏文帝立郁久闾氏(悼后)为皇后。丁丑日(十八日),西魏颁布大赦令。任命王盟为司徒。丞相宇文泰前往长安朝见文帝,之后返回华州驻扎。
夏季,四月,庚寅日(初二),东魏高欢前往邺城入朝;壬辰日(初四),返回晋阳。
五月,甲戌日(十七日),东魏派遣兼散骑常侍郑伯猷出使梁朝。
秋季,七月,东魏荆州刺史王则入侵梁朝淮南地区。
癸亥日(初七),梁武帝下诏,因为东冶的刑徒李胤之得到了如来舍利,颁布大赦令。
东魏侯景、高敖曹等人在金墉城围攻西魏独孤信,太师高欢率领大军随后跟进;侯景下令将洛阳城内外的官府、寺庙、百姓住宅全部烧毁,幸存的仅有十分之二三。西魏文帝原本打算前往洛阳祭拜皇陵宗庙,恰逢独孤信等人告急,于是与丞相宇文泰一同向东进军,命令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佐太子元钦镇守长安,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率领一千名骑兵作为前锋。
八月,庚寅日(初四),丞相宇文泰抵达谷城,侯景等人想要整理军阵等待他到来,仪同三司太安人莫多娄贷文请求率领所属部队攻击西魏前锋,侯景等人坚决阻止。莫多娄贷文勇猛而专断,不接受命令,与可朱浑道元率领一千名骑兵提前前进。夜间,在孝水遭遇李弼、达奚武的军队。李弼命令士兵击鼓呐喊,拖着柴草扬起尘土,莫多娄贷文误以为敌军众多,转身逃走,李弼追击并斩杀了他,可朱浑道元单人独骑逃脱,西魏军队将莫多娄贷文的部众全部俘获,送往恒农。
宇文泰进军至瀍水以东,侯景等人连夜解除对金墉城的包围逃走。辛卯日(初五),宇文泰率领轻装骑兵追击侯景到黄河岸边,侯景摆下军阵,北靠河桥,南连邙山,与宇文泰展开激战。宇文泰的战马被流箭射中,受惊狂奔,宇文泰因此迷失了方向。他从马上摔下来,东魏士兵随后追至,身边的侍从都四散逃走,都督李穆下马,用马鞭抽打宇文泰的后背,骂道:“溃败的士兵!你们的主帅在哪里,为什么独自留在这里?” 追击的东魏士兵没有怀疑宇文泰是贵人,放过他继续前进。李穆将自己的战马交给宇文泰,与他一同逃走。
西魏军队重新振作,反击东魏军队,大破东魏军,东魏士兵向北逃窜。京兆忠武公高敖曹轻视宇文泰,竖起旗帜和伞盖,在军阵中耀武扬威,西魏军队集中全部精锐攻打他,高敖曹的军队全军覆没,他单人独骑逃往河阳南城。守将北豫州刺史高永乐,是高欢的堂侄,与高敖曹有怨仇,关闭城门不肯接纳他。高敖曹仰头呼喊请求放下绳索,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拔出刀想要砍破城门,城门还未砍透,追击的西魏士兵就到了。高敖曹趴在桥底下,追击的士兵看到他的侍从拿着金带,询问高敖曹的下落,侍从指了指桥底。高敖曹知道无法幸免,抬起头说:“过来!我给你封开国公!” 追击的士兵斩杀了他,带着首级离去。高欢听说高敖曹战死,如同肝胆俱裂,下令杖打高永乐二百棍,追赠高敖曹为太师、大司马、太尉。宇文泰赏赐斩杀高敖曹的士兵一万段布绢,每年分期支付,直到北周灭亡时,还没有付清。西魏军队还斩杀了东魏西兖州刺史宋显等人,俘虏东魏士兵一万五千人,东魏士兵跳入黄河淹死的有数万人。起初,高欢因为万俟普年老,对他特别礼遇,曾经亲自扶他上马。万俟普的儿子万俟洛摘下帽子叩头说:“愿意拼死效力,报答您的深厚恩情。” 等到邙山之战时,各路军队都向北渡过河桥,只有万俟洛率领军队坚守不动,对西魏士兵说:“万俟受洛干(万俟洛的字)在这里,有胆量的就过来!” 西魏士兵畏惧他,于是撤退,高欢将他扎营的地方命名为 “回洛”。
当天,东西魏的军阵都十分庞大,首尾相距遥远,从早晨到下午,交战了数十回合,战场上烟雾弥漫,双方都无法看清对方的情况。西魏的独孤信、李远位于右翼,赵贵、怡峰位于左翼,作战都不顺利;又不知道西魏文帝和丞相宇文泰的下落,于是都抛弃了士兵先行返回。开府仪同三司李虎、念贤等人担任后军,看到独孤信等人撤退,也随之逃走。宇文泰因此烧毁营帐返回,留下仪同三司长孙子彦镇守金墉城。
王思政下马,举起长矛左右横击,每一击都打倒数人。他深入敌阵后,身边的侍从全部战死,王思政身负重伤,昏迷过去。恰逢天色已晚,敌军也收兵回营。王思政每次作战都穿着破旧的衣服和铠甲,敌军不知道他是将帅,因此得以幸免。帐下督雷五安在战场上痛哭着寻找王思政,恰逢他苏醒过来,雷五安割下自己的衣服为他包扎伤口,扶他上马。深夜时分,才得以返回军营。
平东将军蔡佑下马步行作战,身边的人劝说他骑马,以便应对突发情况,蔡佑愤怒地说:“丞相像对待儿子一样爱护我,今天怎么能吝惜生命呢!” 率领身边十多名士兵齐声大喊,冲击东魏军队,杀伤很多敌人。东魏军队将他们包围了十多层,蔡佑拉满弓箭,四面抵抗。东魏军队招募身穿厚重铠甲、手持长刀的士兵径直进攻蔡佑,距离蔡佑大约三十步时,身边的人劝说他射箭,蔡佑说:“我们的性命全靠这一支箭,怎么能虚发!” 等到敌军逼近到十步远时,蔡佑才射箭,敌军士兵应声倒地,东魏军队稍稍后退,蔡佑缓缓率军返回。西魏文帝抵达恒农时,守将已经弃城逃走,被西魏俘虏后关押在恒农的东魏降卒一起关闭城门抵抗,丞相宇文泰攻克恒农,诛杀了数百名带头叛乱的人。蔡佑在恒农追上宇文泰,夜间拜见宇文泰,宇文泰说:“承先(蔡佑的字),你来了,我就没有忧虑了。” 宇文泰因为受惊无法入睡,枕着蔡佑的大腿才安定下来。蔡佑每次跟随宇文泰作战,常常冲锋在士兵前面。作战返回后,各位将领都争相邀功,蔡佑始终一言不发。宇文泰常常感叹说:“承先口中不谈论功劳,我应当代替他论功行赏。” 宇文泰留下王思政镇守恒农,任命他为侍中、东道行台。
西魏向东进军时,关中留守的兵力稀少,前后俘获的东魏士兵分散在民间,听说西魏军队战败,图谋发动叛乱。李虎等人回到长安后,毫无对策,与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等人侍奉太子元钦出城,驻扎在渭水以北。百姓相互劫掠,关中地区陷入大乱。于是沙苑之战中被俘的东魏都督赵青雀、雍州百姓于伏德等人趁机反叛,赵青雀占据长安子城,于伏德保卫咸阳,与咸阳太守慕容思庆各自收罗降卒,抵抗西魏返回的军队。长安大城的百姓一起起来抵抗赵青雀,每天都与他交战。大都督侯莫陈顺率军攻打叛军,多次击败他们,叛军不敢出城。侯莫陈顺是侯莫陈崇的哥哥。
扶风公王罴镇守河东,大开城门,召集全体士兵说:“如今听说大军失利,赵青雀发动叛乱,大家都没有坚定的意志。我王罴受朝廷委托镇守这里,将以死报答恩情。有能同心同德的人,可以一起坚守;如果害怕城池陷落,任凭你们出城离开。” 众人被他的话感动,都没有二心。
西魏文帝留在阌乡。丞相宇文泰因为士兵和战马疲惫不堪,无法迅速前进,并且认为赵青雀等人是乌合之众,不能造成大的祸患,说:“我抵达长安后,率领轻装骑兵逼近他们,他们一定会当面捆绑自己投降。” 通直散骑常侍吴郡人陆通劝谏说:“叛军的谋反计划早已确定,一定没有改过自新的想法。蜂虿虽小,却有毒性,怎么能轻视他们!而且叛军谎称东魏军队即将到来,如今如果率领轻装骑兵逼近,百姓会认为是真的,将会更加惊慌扰乱。现在军队虽然疲惫,但精锐士兵仍然很多。凭借明公的威望,率领大军逼近他们,还担心不能攻克吗!” 宇文泰听从了他的建议,率军向西进军。关中的父老乡亲见到宇文泰到来,无不悲喜交加,男男女女相互庆贺。华州刺史宇文导率军袭击咸阳,斩杀慕容思庆,擒获于伏德。向南渡过渭水,与宇文泰会合,攻打赵青雀,击败了他。太保梁景睿因为生病留在长安,与赵青雀相互勾结,宇文泰下令将他处死。
东魏太师高欢率领七千名骑兵从晋阳抵达孟津,还没有渡过黄河,听说西魏军队已经撤退,于是渡过黄河,派遣别将追击西魏军队到崤山,没有追上,只好返回。高欢攻打金墉城,长孙子彦弃城逃走,将城中的房屋全部烧毁,高欢拆毁金墉城后返回邺城。
东魏迁都邺城时,主客郎中裴让之留在洛阳。独孤信战败后,裴让之的弟弟裴诹之跟随丞相宇文泰进入关中,担任大行台仓曹郎中。高欢囚禁了裴让之兄弟五人,裴让之说:“从前诸葛亮兄弟,分别侍奉吴、蜀两国,都能尽心竭力,更何况我有老母亲在这里,不忠不孝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做。明公以诚心待人,人们也会真心归附;如果使用猜忌之心,就会远离霸业。” 高欢于是释放了他们兄弟五人。
九月,西魏文帝进入长安,丞相宇文泰返回华州驻扎。
东魏大都督贺拔仁攻打邢磨纳、卢仲礼等人,平定了叛乱。
卢景裕本是儒生,太师高欢释放了他,将他召到家中讲学,让他教导自己的儿子们。卢景裕讲解议论精微深奥,遇到诘难的人有的相互诋毁呵斥,言辞激烈,态度严厉,而卢景裕神色庄重,风度依旧,从容不迫地与人辩论,找不到任何破绽。他性情清静,为官多次升降,都没有表现出得失的神色;身穿破旧的衣服,吃着粗劣的食物,仍然怡然自得,整天端庄严肃,如同面对宾客一样。
冬季,十月,西魏将高敖曹、窦泰、莫多娄贷文的首级归还给东魏。
梁朝散骑常侍刘孝仪等人出使东魏。
十二月,西魏是云宝袭击洛阳,东魏洛州刺史王元轨弃城逃走。都督赵刚袭击广州,攻克该城。从此,从襄阳、广州以西的城镇重新归入西魏版图。
西魏自从正光年间(公元 520-525 年)以后,四方多有战乱,百姓为了逃避赋税徭役,大多出家为僧尼,人数达到二百万人,寺庙有三万多座。到这时,东魏开始下诏:“州牧、郡守、县令擅自建立寺庙的,计算建造寺庙的人工费用,以贪赃枉法论处。”
起初,西魏伊川的豪门大族李长寿担任防蛮都督,凭借战功升任北华州刺史。孝武帝向西迁徙后,李长寿率领部众抵抗东魏,西魏任命他为广州刺史。侯景攻克他的营垒,将他杀死。他的儿子李延孙重新收集父亲的旧部,继续抵抗东魏,西魏的权贵大臣广陵王元欣、录尚书长孙稚等人都携带家人前来依附他,李延孙供给他们物资并护送他们前往关中。东魏高欢对他十分忧虑,多次派遣军队攻打李延孙,都没有攻克。西魏任命李延孙为京南行台、节度河南诸军事、广州刺史。李延孙以平定伊川、洛水地区为己任,西魏认为李延孙兵力稀少,又任命李长寿的女婿京兆人韦法保为东洛州刺史,调配数百名士兵协助他。韦法保原名韦佑,通常以字行世,抵达任所后,与李延孙联合军队,在伏流设置营栅。独孤信进入洛阳时,想要修缮宫殿,派遣外兵郎中天水人权景宣率领三千名步兵出去采伐运输木材。恰逢东魏军队抵达,黄河以南地区全部反叛,权景宣从小路向西逃走,与李延孙会合,攻打孔城,攻克该城,洛阳以南地区不久后也向西归附西魏。丞相宇文泰于是留下权景宣镇守张白坞,节度东南地区响应关西的各路军队。这一年,李延孙被他的长史杨伯兰杀害,韦法保当即率军占据李延孙的营栅。
东魏将领段琛等人占据宜阳,派遣阳州刺史牛道恒诱降西魏边境的百姓。西魏南兖州刺史韦孝宽对此十分忧虑,于是伪造了一封牛道恒写给自己的书信,信中谈论了归顺西魏的意愿,派间谍将书信送到段琛的军营,段琛果然怀疑牛道恒。韦孝宽趁着他们相互猜忌,出兵袭击,擒获牛道恒和段琛,崤山、渑池地区从此得以平定。东道行台王思政认为玉壁地势险要,请求在此修筑城池,从恒农迁徙到玉壁镇守,西魏文帝下诏加封他为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仍然担任东道行台。
东魏任命高澄代理吏部尚书,开始改变崔亮制定的按照年资升迁的制度,选拔任用贤能之人;又淘汰尚书郎,精心挑选有才能和门第的人担任。凡是有才能和名声的士人,即使没有被推荐提拔,也都被召到门下省,与他们一同宴饮、讲学、赋诗,士大夫因此称赞高澄。
梁武帝大同五年(己未,公元 539 年)
春季,正月,乙卯日(初二),梁朝任命尚书左仆射萧渊藻为中卫将军,丹杨尹何敬容为尚书令,吏部尚书张缵为仆射。张缵是张弘策的儿子。自从晋、宋以来,宰相都以文章义理自娱,唯独何敬容勤于处理公文,日夜不休,被当时的习俗所嗤笑鄙视。自从徐勉、周舍去世后,掌握朝廷大权的人,外朝是何敬容,内省是朱异。何敬容质朴忠厚,没有文采,以维护国家纲纪为己任;朱异文采华丽,思维敏捷,学识渊博,极力谋求世人的赞誉。二人的品行不同,但都受到梁武帝的宠幸。朱异善于揣摩梁武帝的心意,阿谀奉承,掌权三十年,大肆收受贿赂,欺骗蒙蔽君主,远近的人没有不怨恨他的。他的园林住宅、玩赏物品、饮食佳肴、歌舞女色,都达到了当时的极致。每次休假,车马堵塞家门,只有王承、王稚和褚翔不去拜访他。王承、王稚是王暕的儿子;褚翔是褚渊的曾孙。
丁巳日(初四),御史中丞参礼仪事贺琛上奏说:“南北二郊祭祀以及耕藉田仪式,往返都应当乘坐辇车,不再乘坐辂车。” 梁武帝下诏批准,祭祀宗庙仍然乘坐玉辇。贺琛是贺瑒的侄子。
辛酉日(初八),东魏任命尚书令孙腾为司徒。
辛未日(十八日),梁武帝在南郊举行祭天仪式。
西魏丞相宇文泰在行台设置学校,选拔丞郎、府佐中德行端正、聪明机敏的人担任学生,命令他们早晨处理公务,晚上前往学校听讲学习。
东魏丞相高欢,因为徐州刺史房谟、广平太守羊孰、广宗太守窦瑗、平原太守许惇有政绩且清廉能干,写信给各位刺史,褒扬称赞房谟等人,以勉励他们。
梁武帝大同五年(己未,公元 539 年)
夏季,五月,甲戌日(十七日),东魏孝静帝立丞相高欢的女儿为皇后;乙亥日(十八日),东魏大赦天下。
西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李弼为司空。
秋季,七月,西魏任命扶风王元孚为太尉。
九月,甲子日(初七),东魏征发京畿内十万人修筑邺城城墙,四十天后完工。冬季,十月,癸亥日(初七),因新宫殿建成,东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兴和(公元 539 年)。
西魏在阳武门外放置纸笔,征求民众对朝政的批评建议。
十一月,乙亥日(二十日),东魏派遣散骑常侍王元景、魏收出使梁朝。
东魏认为《正光历》逐渐出现误差,命令校书郎李业兴重新修正,以甲子日为历元,命名为《兴光历》,修成后正式推行。
梁朝散骑常侍朱异上奏说:近年来设置的州郡逐渐增多,而大小不均,请分为五个等级,其官阶高低、属官多少,都以此为差别。 梁武帝下诏批准。于是分为上品二十州,中品十州,中下品八州,下品二十三州,最下品二十一州。当时梁武帝正致力于征伐,开拓疆土,北越淮河、汝水,东抵彭城,西开牂柯,南平俚洞,建置州郡很多,所以朱异请求分级。最下品都是归附的异国人,只有州名而没有实际土地,或者因荒远地区百姓居住的村落设置州郡,刺史、太守、县令都任用当地人,尚书省无法完全统领,山川险阻遥远,很少前来朝贡。五品之外,还有二十多个州不知具体位置。总计一百零七个州。又因为边境镇戍,虽然管辖民众不多,但为了重视将帅,都建为郡,有时一人兼任二三个郡的太守,州郡虽多但户口却日益减少。
西魏自从迁都长安以来,礼乐制度散失,丞相宇文泰命令左仆射周惠达、吏部郎中北海人唐瑾增减修订旧有典章,至此逐渐完备。
梁武帝大同六年(庚申,公元 540 年)
春季,正月,壬申日(初五),东魏任命广平公库狄干为太保。
丁丑日(初十),东魏孝静帝迁入新宫,大赦天下。
西魏扶风王元孚去世。
二月,己亥日(初二),梁武帝举行耕藉田仪式。
西魏铸造五铢钱。
东魏大行台侯景出兵三鵶,准备收复荆州,西魏丞相宇文泰派遣李弼、独孤信各率五千骑兵出武关,侯景于是退回。
西魏文后(乙弗氏)出家为尼后,居住在别宫,悼后(郁久闾氏)仍然忌恨她,于是任命文后的儿子武都王元戊为秦州刺史,让文后随他赴任。西魏文帝虽然因国家大计而与文后分离,但旧情不忘,暗中命令文后蓄发,有召回的打算。恰逢柔然举国渡过黄河向南侵犯,当时有传言说柔然是因为悼后而兴师问罪,文帝说:怎么会为一个女子发动百万大军呢!虽然如此,招致这样的传言,朕还有什么脸面见将帅呢! 于是派遣中常侍曹宠带着亲笔诏书赐文后自尽。文后哭泣着对曹宠说:愿陛下千万岁,天下安宁,我死而无憾! 于是自杀。在麦积崖凿窟安葬,号为寂陵。
夏季,丞相宇文泰召集各路军队驻扎沙苑防备柔然。右仆射周惠达征发士兵马匹守卫京城,在各街巷挖掘壕沟,召雍州刺史王罴商议,王罴不应召,对使者说:如果蠕蠕(柔然)到达渭水北岸,王罴自然会率领乡里百姓击破他们,不烦劳国家兵马,为什么要在天子城中如此惊扰!这是周家小儿(周惠达)怯懦所致。 柔然军队到达夏州后撤退。不久,悼后患病去世。
五月,乙酉日(二十二日),西魏行台宫延和、陕州刺史宫延庆投降东魏,东魏把河北马场改为义州安置他们。
东魏阳州武公高永乐去世。
闰月,丁丑朔日(初一),发生日食。
己丑日(十三日),东魏封皇兄元景植为宜阳王,皇弟元威为清河王,元谦为颍川王。
六月,壬子日(初七),东魏华山王元鸷去世。
秋季,七月,丁亥日(十三日),东魏派遣兼散骑常侍李象等人出使梁朝。八月,戊午日(十四日),梁朝大赦天下。
九月,戊戌日(二十五日),梁朝司空袁昂去世,留下遗疏不接受追赠谥号,命令儿子们不要上报行状和立墓志铭。梁武帝不允许,追赠本官,谥号穆正公。
冬季,十一月,西魏太师念贤去世。
吐谷浑自从莫折念生之乱后,与西魏断绝往来。伏连筹去世后,儿子夸吕继位,开始自称可汗,居住在伏俟城。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一千多里,官制有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等称号。这一年,吐谷浑首次派遣使者借道柔然,出使东魏。
梁武帝大同七年(辛酉,公元 541 年)
春季,正月,辛巳日(初八),梁武帝在南郊举行祭天仪式,大赦天下。辛丑日(二十八日),在明堂举行祭祀。
宕昌王梁企定被部下杀害,弟弟梁弥定继位。二月,乙巳日(初二),梁朝任命梁弥定为河、梁二州刺史、宕昌王。
辛亥日(初八),梁武帝举行耕藉田仪式。
西魏幽州刺史顺阳王元仲景因事获罪被赐死。
三月,西魏夏州刺史刘平伏占据上郡反叛,大都督于谨讨伐擒获了他。
夏季,五月,梁朝派遣兼散骑常侍明少遐等人出使东魏。
秋季,七月,己卯日(初七),东魏宜阳王元景植去世。
西魏任命侍中宇文测为大都督、代理汾州事务。宇文测是宇文深的兄长,为政简约惠民,深得民心。汾州与东魏接壤,东魏人多次前来侵扰,宇文测擒获他们后,命令解开捆绑,请来相见,设宴款待,以宾客礼节相待,供给粮食,派人护送出境。东魏人非常惭愧,不再侵扰,汾州、晋州之间于是互通庆吊,当时舆论称赞他。有人告发宇文测与境外勾结,丞相宇文泰愤怒地说:宇文测为我安定边境,我了解他的志向,怎么能离间我的骨肉! 命令斩杀告发者。
西魏丞相宇文泰想要改革时政,制定强国富民的法规,大行台度支尚书兼司农卿苏绰尽其才智,辅助完成此事,减少官员数量,设置二长,并且设置屯田以资助军国费用。又制定六条诏书,九月,开始上奏施行:一是清心,二是敦教化,三是尽地利,四是擢贤良,五是恤狱讼,六是均赋役。宇文泰非常重视,常常放在座位右边,又命令百官学习背诵,州牧、郡守、县令不精通六条及计帐的,不得担任官职。
东魏诏令群臣在麟趾阁议定法制,称为《麟趾格》,冬季,十月,甲寅日(十三日),颁布施行。
乙巳日(初四),东魏征发五万人修筑漳滨堰,三十五天后完工。
十一月,丙戌日(十五日),东魏任命彭城王元韶为太尉,度支尚书胡僧敬为司空。胡僧敬名虔,以字行世,是胡国珍的侄孙,东魏孝静帝的舅舅。
十二月,东魏派遣兼散骑常侍李骞出使梁朝。
交趾人李贲世代为豪族,仕途不得志。有个叫并韶的人,擅长文辞,到吏部求官,吏部尚书蔡撙以并姓没有前代贤人为由,任命他为广阳门郎;并韶以此为耻。李贲与并韶回到乡里,谋划叛乱,恰逢交州刺史武林侯萧咨因苛刻暴虐失去民心,当时李贲监理德州,于是联络数州豪杰一同反叛。萧咨向李贲行贿,逃回广州。梁武帝派遣萧咨与高州刺史孙冏、新州刺史卢子雄率军讨伐。萧咨是萧恢的儿子。
这一年,西魏又增加十二条新制。
东魏丞相高欢因各州征收的绢帛不符合旧有规格,百姓深受其苦,上奏命令全部以四十尺为一匹。
西魏自从丧乱以来,农商失业,六镇民众相继内迁,到齐、晋地区谋生,高欢因此成就霸业。东西魏分裂后,连年战争,黄河以南州郡变成荒野,公私困乏,民众大多饿死。高欢命令各州在河边及渡口、桥梁处设置粮仓储存粮食,以便转运,供应军队,防备饥荒,又在幽州、瀛州、沧州、青州四州沿海煮盐。军国费用,大致得以周济。至此,东方连年丰收,谷价降至每斛九钱,山东民众逐渐恢复生机。
东魏尚书令高澄娶了孝静帝的妹妹冯翊长公主,生下儿子高孝琬,朝廷显贵前来祝贺,高澄说:这是皇上的外甥,应当先祝贺皇上。 三天后,孝静帝驾临高澄府第,赏赐锦彩布绢一万匹。于是各位显贵竞相送礼,财物堆满十间屋子。
东魏临淮王元孝友上表说:现行制度百家为族,二十五家为闾,五家为比。百家之内有二十五名族长,都免除征发徭役,苦乐不均,羊少狼多,又有蚕食现象,这种弊端由来已久。京城各坊,有的七八百家只有一名里正、两名史,各种事务都能办理,何况外州呢!请求依旧保留三正名称不变,而每闾只设二比,总计每族可节省十二名丁役,所增加的绢帛、兵源,数量很多。 此事交付尚书省,被搁置未施行。
安成望族刘敬躬以妖术迷惑民众,很多人相信他。
梁武帝大同八年(壬戌,公元 542 年)
春季,正月,刘敬躬占据安成郡反叛,改年号为永汉,设置官属,进攻庐陵,逼近豫章。南方长久不习战事,人心惶惶,豫章内史张绾招募士兵抵抗。张绾是张缵的弟弟。二月,戊戌日(二十八日),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派遣司马王僧辩、中兵曹子郢讨伐刘敬躬,受张绾指挥。三月,戊辰日(二十八日),擒获刘敬躬,押送到建康斩首。王僧辩是王神念的儿子,学识渊博,能言善辩,仪表堂堂,虽然射箭不能穿透铠甲,但志向高远。
西魏开始设置六军。
夏季,四月,丙寅日(二十七日),东魏派遣兼散骑常侍李绘出使梁朝。李绘是李元忠的侄子。
东魏丞相高欢前往邺城朝见。司徒孙腾因事获罪被免职;乙酉日(十六日),任命彭城王元韶录尚书事,侍中广阳王元湛为太尉,尚书右仆射高隆之为司徒。起初,太傅尉景与丞相高欢一同归附尔朱荣,尉景的妻子是高欢的姐姐,自恃是勋戚,贪赃枉法,被有关部门弹劾入狱;高欢三次到宫阙哭泣请求,才得以免死。丁亥日(十八日),降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高欢前往探望,尉景躺着不起来,大叫道:杀我时快些啊! 高欢抚慰并拜谢。辛卯日(二十二日),任命库狄干为太傅,领军将军娄昭为大司马,封祖裔为尚书右仆射。六月,甲辰日(初六),高欢返回晋阳。
八月,庚戌日(十三日),东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侯景为兼尚书仆射、河南道大行台,随机防御征讨。
西魏任命王盟为太保。东魏丞相高欢攻打西魏,从汾州、绛州进入,连营四十里,丞相宇文泰派遣王思政镇守玉壁以截断其通路。高欢写信招降王思政说:如果投降,当授予并州刺史。 王思政回信说:可朱浑道元投降,为什么没有得到并州?冬季,十月,己亥日(初四),高欢包围玉壁,共九天,遇到大雪,士卒饥寒交迫,冻死很多,于是解围退去。西魏派遣太子元钦镇守蒲坂。丞相宇文泰出兵蒲坂,到达皁荚,听说高欢已退渡汾水,追击不及。十一月,东魏任命可朱浑道元为并州刺史。
十二月,西魏文帝在华阴狩猎,大宴将士,丞相宇文泰率领各位将领朝见。在沙苑北面建造万寿殿。
辛亥日(十七日),东魏派遣兼散骑常侍杨斐出使梁朝。
孙冏、卢子雄讨伐李贲,因南方春瘴正起,请求等到秋天;广州刺史新渝侯萧映不允许,武林侯萧咨又催促他们。孙冏等人到达合浦,士卒死亡十分之六七,军队溃败返回。萧映是萧憺的儿子。武林侯萧咨上奏说孙冏和卢子雄与叛贼勾结,逗留不进,梁武帝命令在广州赐死。卢子雄的弟弟卢子略、卢子烈,主帅广陵人杜天合及其弟杜僧明、新安人周文育等人率领卢子雄的旧部攻打广州,想要杀死萧映、萧咨,为卢子雄报仇。西江督护、高要太守吴兴人陈霸先率领精锐士兵三千救援,大败卢子略等人,杀死杜天合,擒获杜僧明、周文育。陈霸先因杜僧明、周文育骁勇过人,释放他们,任命为主帅。梁武帝下诏任命陈霸先为直阁将军。
西魏丞相宇文泰的妻子冯翊公主生下儿子宇文觉。
东魏任命光州刺史李元忠为侍中。李元忠虽然担任要职,但不把事务放在心上,只是饮酒自娱。丞相高欢想要任用他为仆射,世子高澄说他放达常醉,不可委以台阁重任。李元忠的儿子李搔听说后,请求父亲节制饮酒,李元忠说:我说当仆射不如饮酒快乐,你喜爱仆射职位,应该不要饮酒。
梁武帝大同九年(癸亥,公元 543 年)
春季,正月,壬戌日(初一),东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武定(公元 543 年)。
东魏御史中尉高仲密娶了吏部郎崔暹的妹妹,后来又抛弃了她,因此与崔暹结怨。高仲密选用御史,大多是他的亲戚同乡,高澄上奏命令重新选拔;崔暹正受高澄宠信,高仲密怀疑崔暹陷害自己,更加怨恨。高仲密的后妻李氏美丽聪慧,高澄见到后很喜欢,李氏不从,衣服都被撕裂,告诉了高仲密,高仲密更加怨恨。不久高仲密出任北豫州刺史,暗中策划叛逃。丞相高欢有所怀疑,派遣镇城奚寿兴掌管军事,高仲密只负责民政。高仲密设宴请奚寿兴,埋伏壮士,擒获了他,二月,壬申日(十二日),以虎牢关反叛,投降西魏。西魏任命高仲密为侍中、司徒。
高欢认为高仲密叛变是因崔暹所致,要杀崔暹,高澄将崔暹藏匿起来,为他坚决求情,高欢说:我饶他一命,但必须痛打一顿。 高澄于是交出崔暹,但对大行台都官郎陈元康说:你让崔暹挨打,就不要再相见了。 陈元康向高欢进言说:大王正将天下托付给大将军(高澄),大将军有一个崔暹都不能免于杖责,父子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高欢于是释放了崔暹。
高季式在永安戍,高仲密送信告诉他;高季式跑去报告高欢,高欢待他如同往日。
西魏丞相宇文泰率领各路军队接应高仲密,任命太子少傅李远为前锋,到达洛阳,派遣开府仪同三司于谨攻打柏谷,攻克;三月,壬申日(十三日),包围河桥南城。东魏丞相高欢率领十万大军到达黄河北岸,宇文泰退军到瀍水上游,在河上纵火船焚烧河桥。斛律金派行台郎中张亮用百余艘小艇载着长锁链,等火船即将到达时,用钉子钉住,拉锁链靠岸,桥因此得以保全。
高欢渡过黄河,占据邙山布下军阵,好几天没有进军。宇文泰将辎重物资留在瀍曲,连夜率领军队登上邙山,想要袭击高欢。侦察骑兵报告高欢说:“贼军距离这里四十多里,早起吃饭、干着嗓子喝水赶来。” 高欢说:“他们自然会渴死!” 于是整顿军阵等待敌军。戊申日(十八日),黎明时分,宇文泰的军队与高欢的军队相遇。东魏的彭乐率领数千名骑兵担任右翼,冲击西魏军队的北部防线,所到之处西魏军队纷纷奔逃溃散,彭乐于是驰入西魏军营。有人报告彭乐叛变,高欢十分愤怒。不久,西北方向尘土飞扬,彭乐的使者前来告捷,说俘获了西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詹事赵善以及督将僚佐四十八人。各位将领乘胜追击西魏军队,大破敌军,斩首三万多级。
高欢派彭乐追击宇文泰,宇文泰陷入困境,对彭乐说:“你不是彭乐吗?愚蠢的汉子!今天没有我,明天还会有你吗!何不赶紧返回军营,收取你的金银财宝!” 彭乐听从了他的话,缴获宇文泰的一袋金带返回,对高欢说:“黑獭(宇文泰)侥幸逃脱,已经吓破胆了!” 高欢虽然对胜利感到高兴,但对彭乐放走宇文泰十分愤怒,命令彭乐趴在地上,亲自揪住他的头发,连续用力撞击地面,并且列举他在沙苑之战中的败绩,三次举起刀要砍下去,最终咬牙切齿了很久才住手。彭乐说:“请求给我五千骑兵,再为大王擒获他。” 高欢说:“你放走他是什么意思?还说要再擒获他!” 命令取出三千匹绢压在彭乐背上,随后把这些绢赏赐给了他。第二天,双方再次交战,宇文泰率领中军,中山公赵贵率领左军,领军若干惠等人率领右军。中军、右军联合攻击东魏军队,大破敌军,将东魏的步兵全部俘获。高欢失去战马,赫连阳顺下马把自己的马交给高欢。高欢上马逃走,跟随的步兵、骑兵只有七人,西魏追兵赶到,亲信都督尉兴庆说:“大王赶紧逃走,我腰上有一百支箭,足够杀死一百人。” 高欢说:“事情成功后,任命你为怀州刺史;如果战死,就任用你的儿子!” 尉兴庆说:“儿子还小,希望任用我的哥哥!” 高欢答应了他。尉兴庆抵抗追兵,箭射完后战死。
东魏有士兵逃奔到西魏,告知了高欢的所在地,宇文泰招募三千名勇敢的士兵,都手持短兵器,交给大都督贺拔胜,让他率军攻打高欢。贺拔胜在乱军中认出高欢,手持长矛与十三名骑兵追击他,奔驰了数里路,长矛的刀刃即将刺到高欢,于是呼喊高欢的字说:“贺六浑(高欢的字),贺拔破胡(贺拔胜的字)一定要杀死你!” 高欢吓得几乎窒息,河州刺史刘洪徽从旁边射箭,射中贺拔胜的两名骑兵,武卫将军段韶射倒贺拔胜的战马。等到备用马匹赶来时,高欢已经逃走。贺拔胜叹息说:“今天没有携带弓箭,这是天意啊!”
西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贵大声呼喊,独自冲入敌阵,敌军的刀刃纷纷向他砍来,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战死,不久他挥舞着刀返回。这样反复了四五次,在耿令贵面前的敌军死伤不断。他对左右侍从说:“我难道喜欢杀人!壮士铲除贼寇,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不能杀贼,又不被贼寇所伤,与那些坐享其成的人有什么区别!”
左军赵贵等五位将领作战失利,东魏军队重新振作。宇文泰率军交战,又遭遇失利。恰逢天色已晚,西魏军队于是逃走,东魏军队追击;独孤信、于谨收集溃散的士兵从后方袭击东魏追兵,追兵受到惊扰,西魏各路军队因此得以保全。若干惠连夜率军撤离,东魏军队追击;若干惠缓缓下马,回头命令厨师准备食物,吃完后,对左右侍从说:“在长安死,在这里死,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竖起旗帜、吹响号角,收集溃散的士兵缓缓返回;东魏的追击骑兵怀疑有伏兵,不敢逼近。宇文泰于是进入关中,驻扎在渭水岸边。
高欢进军到陕州,宇文泰派遣开府仪同三司达奚武等人抵抗。行台郎中封子绘对高欢说:“统一东西魏,就在今天。从前魏太祖(拓跋珪)平定汉中后,没有乘胜夺取巴、蜀,失误在于迟疑,后悔莫及。希望大王不要犹豫。” 高欢深表赞同,召集各位将领商议进军与否,将领们都认为 “野外没有青草,人马疲惫瘦弱,不能远追。” 陈元康说:“两雄相争,已经持续多年。如今侥幸取得大捷,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时机不可错失,应当乘胜追击。” 高欢说:“如果遇到伏兵,我该怎么办?” 陈元康说:“大王之前在沙苑失利时,他们尚且没有设伏;如今他们败逃到这种地步,怎么能有长远的谋划!如果放弃追击,必定会成为后患。” 高欢没有听从,派遣刘丰生率领数千名骑兵追击宇文泰,自己则向东返回。
宇文泰从玉壁召回王思政,想要让他镇守虎牢,王思政还未抵达,宇文泰已经战败,于是让他镇守恒农。王思政进入恒农城后,下令打开城门,解开衣服躺下,慰问勉励将士,以示敌军不足畏惧。几天后,刘丰生抵达城下,畏惧王思政,不敢进军,率军返回。王思政于是修缮城墙,建造城楼,开垦农田,囤积粮草,从此恒农才开始有了防御的准备。
丞相宇文泰请求自降官职,西魏文帝不允许。在这场战役中,西魏各位将领都没有功劳,只有耿令贵与太子武卫率王胡仁、都督王文达奋力作战,功劳最多。宇文泰想要把雍州、岐州、北雍州三州授予他们,因为三州优劣不同,让他们抽签决定。还赐王胡仁名为勇,耿令贵名为豪,王文达名为信,以表彰他们的功绩。于是广泛招募关、陇地区的豪门大族,以扩充军队。
高仲密将要反叛时,暗中派人煽动冀州的豪杰,让他们作为内应,东魏派遣高隆之乘驿车前往慰问安抚,冀州因此得以安定。高澄秘密写信给高隆之说:“高仲密的党羽中跟随他向西叛逃的,应当全部逮捕他们的家属,以惩戒将来的人。” 高隆之认为恩旨已经施行,按道理不能追回更改,如果再逮捕治罪,会向百姓显示朝廷不讲信用,万一导致惊扰,损失不小,于是上奏丞相高欢,停止了这件事。
梁朝任命太子詹事谢举为尚书仆射。
夏季,四月,林邑王攻打李贲,李贲的将领范修在九德击败林邑军队。
清水氐族首领李鼠仁,乘西魏战败的机会,占据险要之地发动叛乱;陇右大都督独孤信多次派遣军队攻打,未能攻克。丞相宇文泰派遣典签天水人赵昶前往劝谕,各位酋长聚集商议,有的听从,有的反对;反对的人想要杀死赵昶,赵昶神色自若,言辞语气更加严厉,李鼠仁受到感化,于是率领部众投降。氐族首领梁道显反叛,宇文泰再次派遣赵昶劝谕他投降,将他的四十多名豪帅及其部落迁徙到华州,宇文泰当即任命赵昶为都督,让他统领这些氐族部落。
宇文泰派遣间谍潜入虎牢,命令守将魏光固守。侯景俘获了间谍,篡改书信说:“应当迅速撤离。” 把间谍放回城中,魏光连夜逃走。侯景俘获高仲密的妻子儿女,送往邺城,北豫州、洛州二州重新归入东魏版图。五月,壬辰日(初三),东魏因为收复虎牢,赦免死罪以下的囚犯,唯独不赦免高仲密的家人。丞相高欢因为高乾有义勋,高昂为国捐躯,高季式事先主动告发,都为他们求情,免除了他们的连坐之罪。高仲密的妻子李氏应当被处死,高澄穿着盛装去见她,说:“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李氏沉默不语,高澄于是收纳她为妾。乙未日(初六),东魏任命侯景为司空。
秋季,七月,西魏大赦天下。任命王盟为太傅,广平王元赞为司空。
八月,乙丑日(初八),东魏任命汾州刺史斛律金为大司马。
东魏派遣兼散骑常侍李浑等人出使梁朝。
冬季,十一月,甲午日(初八),东魏孝静帝在西山狩猎;乙巳日(十九日),返回宫中。高澄上奏请求解除侍中职务,东魏孝静帝任命他的弟弟并州刺史太原公高洋接替。丞相高欢在肆州北山修筑长城,西起马陵,东至土龅牵四十天后完工。
西魏各位州牧、郡守一同拜见丞相宇文泰,宇文泰让河北太守裴侠单独站在一边,对各位州牧、郡守说:“裴侠清廉谨慎,奉公守法,是天下第一。如果有像裴侠这样的人,可以与他站在一起!” 众人沉默不语,没有人敢回应。宇文泰于是厚赏裴侠,朝廷内外都赞叹佩服,称他为 “独立君”。
梁武帝大同十年(甲子,公元 544 年)
春季,正月,李贲自称越帝,设置百官,改年号为天德(公元 544 年)。
三月,癸巳日(初九),东魏丞相高欢巡视冀州、定州,核查黄河以北地区户口的增减情况,随后前往邺城朝见孝静帝。
甲午日(初十),梁武帝前往兰陵,拜谒建宁陵,让太子留守宫城;辛丑日(十七日),拜谒修陵。
丙午日(二十二日),东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孙腾为太保。
己酉日(二十五日),梁武帝前往京口城北的北固楼,将其改名为北顾楼;庚戌日(二十六日),前往回宾亭,宴请乡里故老以及所经过附近各县前来迎接的人,男女老少数千人,每人赏赐两千钱。
壬子日(二十八日),东魏任命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元弼为录尚书事,左仆射司马子如为尚书令,侍中高洋为左仆射。
丞相高欢大多时间在晋阳,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都是高欢的亲信旧部,被委以朝政大权,邺城人称他们为 “四贵”,他们的权势威震朝廷内外,大多专横跋扈、骄奢贪婪。高欢想要削弱他们的权力,因此任命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将门下省的机密事务全部划归中书省,文武官员的赏罚都要禀报高澄。孙腾见到高澄,不肯完全行礼,高澄呵斥左右侍从把他从座位上拉下来,用刀环殴打他,让他站在门外。太原公高洋在高澄面前拜见高隆之,称呼他为叔父,高澄愤怒地辱骂高洋。高欢对各位王公说:“儿子们逐渐长大,各位应当避让他们。” 于是公卿以下官员,见到高澄无不震惊畏惧。库狄干是高澄姑母的女婿,从定州前来拜见,站在门外,三天后才得以见到高澄。
高澄想要在东魏孝静帝身边安插心腹,提拔中兵参军崔季舒为中书侍郎。高澄每次向孝静帝进呈奏章,有所劝谏请求,或者文辞繁杂时,崔季舒总会加以修饰,使奏章通顺易懂。孝静帝回复高澄父子的话语,常常与崔季舒商议,说:“崔中书就像我的乳母一样。” 崔季舒是崔挺的侄子。
夏季,四月,乙卯日(初二),梁武帝从兰陵返回建康。
五月,甲申朔(初一),西魏丞相宇文泰前往长安朝见文帝。
甲午日(十一日),东魏派遣散骑常侍魏季景出使梁朝。魏季景是魏收的族叔。
尚书令何敬容的妾弟盗取官米,何敬容写信嘱托领军河东王萧誉帮忙;丁酉日(十四日),何敬容因这件事被免去官职。
东魏广阳王元湛去世。
西魏琅邪贞献公贺拔胜留在东魏的几个儿子,都被丞相高欢杀死,贺拔胜愤恨交加,发病而死。丞相宇文泰常常对人说:“各位将领面对敌人时神色都会变动,唯独贺拔公临阵时如同平时一样,真是大勇之人!”
秋季,七月,西魏改革度量衡制度,命令尚书苏绰修改补充之前的三十六条制度,汇总为五卷,颁布施行。选拔贤能之人担任州牧、郡守、县令,都按照新制度派遣。几年之内,百姓都从中受益。
西魏自从正光年间(公元 520-525 年)以后,政令刑罚松弛放纵,在位官员大多贪污受贿。丞相高欢上奏请求任命司州中从事宋游道为御史中尉,高澄坚决请求任命吏部郎崔暹担任,于是任命宋游道为尚书左丞。高澄对崔暹、宋游道说:“你们一人在御史台,一人在尚书省,应当让天下肃然起敬。” 崔暹选拔毕义云等人担任御史,当时人称用人得当。毕义云是毕众敬的曾孙。高澄想要借助崔暹的威势,各位王公在座时,让崔暹后到,通报姓名后,崔暹抬头挺胸,缓步而入;高澄在庭院中对他作揖,崔暹毫不谦让地坐下,酒过两巡,便起身告辞。高澄挽留他吃饭,崔暹说:“刚刚接受敕令在御史台核查事务。” 于是不等吃饭就离去,高澄走下台阶送他。有一天,高澄与各位王公外出,前往东山,在路上遇到崔暹,前面的卫队被崔暹的红色棍棒击打,高澄调转马头避让他。
尚书令司马子如因为是丞相高欢的旧友,担任重要职务,意气骄横,与太师咸阳王元坦贪得无厌;崔暹先后弹劾司马子如、元坦以及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等人的罪状,无不直言不讳、极力弹劾。宋游道也弹劾司马子如、元坦以及太保孙腾、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尚书元羡等人。高澄将司马子如逮捕入狱,一夜之间,司马子如的头发全部变白,他供辞说:“司马子如从夏州拄着拐杖投奔相王(高欢),相王给了我一辆无帷盖的车,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小牛在路上死了,只剩下牛犄角,除此之外的财产都是从别人那里取得的。” 丞相高欢写信敕令高澄说:“司马令是我的旧友,你应当宽恕他。” 高澄在街道上停住马,释放了司马子如,解开他的枷锁;司马子如恐惧地说:“不是要杀我吧?”八月,癸酉日(二十三日),削去司马子如的官爵。九月,甲申日(初四),任命济阴王元晖业为太尉;太师咸阳王元坦以王爷身份回到府第,元羡等人都被免去官职,其余被处死、罢黜的官员很多。过了很久,高欢见到司马子如,怜悯他憔悴的样子,用膝盖顶着他的头,亲自为他捉虱子,赏赐他一百瓶酒,五百只羊,五百石米。
高澄对各位权贵极力称赞崔暹,并且告诫他们要谨慎对待崔暹。丞相高欢写信给邺城的各位权贵说:“崔暹在御史台任职,咸阳王、司马令都是我平民时期的旧友,尊贵亲近,没有人能超过他们,如今同时获罪,我也不能相救,各位一定要谨慎行事!”
宋游道上奏驳斥尚书省的数百条违法失当之处,尚书省的豪强官吏王儒之流都被鞭打斥责,尚书令、仆射以下官员都对他侧目而视。高隆之诬陷宋游道有不忠的言论,罪当处死。给事黄门侍郎杨愔说:“养狗是为了让它吠叫;如今因为它多次吠叫就杀死它,恐怕将来再也没有吠叫的狗了。” 宋游道最终被除名。高澄对宋游道说:“你早点跟我去并州,不然的话,他们谋划要杀你。” 宋游道跟随高澄前往晋阳,被任命为大行台吏部郎。
己丑日(初九),梁朝大赦天下。
东魏因为经历战乱之后,户口登记不实,徭役赋税不均。冬季,十月,丁巳日(初八),任命太保孙腾、大司徒高隆之为括户大使,分别巡视各州,查出没有户籍的百姓六十多万户,侨居在外的人都被勒令返回原籍。十一月,甲申日(初五),任命高隆之为录尚书事,任命前大司马娄昭为司徒。
庚子日(二十一日),东魏孝静帝在圜丘举行祭天仪式。
东魏丞相高欢袭击山胡部落,大破敌军,俘获一万多户,分配到各州。
这一年,东魏任命散骑常侍魏收兼中书侍郎,编撰国史。自从梁、魏互通友好以来,魏国的国书常常写道:“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 梁武帝回复的书信,只是去掉 “彼” 字而已。魏收开始确定国书的写法,写道:“想境内清晏,今万里安和。” 梁武帝也效仿这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