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汝成的话像一块巨石投进冰冷的湖面，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血性。恐惧依然存在，但已经被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所取代。
“汝成哥说得对！跟他们拼了！”
“横竖是个死，拉一个垫背的，拉两个赚一个！”
“杀了一个二鬼子，不亏！杀了七个，赚大发了！再杀几个小鬼子，这辈子值了！”
民壮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一个个攥紧了拳头，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血色。
“好！有这股劲，咱们靠山屯就亡不了！”杨汝成看着众人，立刻开始下达命令，“现在不是喊口号的时候，咱们的时间不多！都听我安排！”
“第一件事，处理尸体！张大哥，你带几个人，把这七具尸体，连同他们的枪和所有东西，都搬到后山的老林子里，找个深坑埋了！记住，手脚要干净，不能留下一丝痕迹！”
“是！”张山没有半句废话，立刻点了几个胆大心细的汉子，开始拖拽尸体。
“第二件事，立刻通知全村！所有人都动起来！”杨汝成转向里正，“里正，这件事，要麻烦您老人家了。您德高望重，由您出面，村民们才不会慌乱。”
里正拄着拐杖，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老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汝成，你放心！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这把老骨头，知道该怎么做！你说吧，要我们怎么干！”
“好！”杨汝成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您立刻去召集村里所有的女人，让她们连夜准备。把家里所有的粮食，能带走的都带走，尤其是干粮，越多越好！再准备足够的盐巴、火石和御寒的衣物被褥。”
“这是要……？”里正有些不解。
“咱们得把老弱妇孺都转移出去！”杨汝成斩钉截铁地说，“跟鬼子拼命，是咱们爷们儿的事，不能让女人和孩子跟着咱们一起冒险！她们，是咱们靠山屯的根！根在，咱们就算都死光了，靠山屯就还在！”
听到这话，在场的许多汉子都红了眼圈。
“汝成哥，把她们转移到哪儿去？这冰天雪地的，山里没个去处啊！”赵四急着问。
“我知道一个地方。”杨汝成说，“黑瞎子沟里头，有一个猎人洞。洞口很隐蔽，里面很大，还有一股常年不断的山泉。我爹当年带我去的，他说那是咱们猎人最后的藏身地。把人藏在那里，一时半会儿，鬼子绝对找不到。”
“好！就这么办！”里正立刻拍板，“我马上去安排！天亮之前，保证把人都送走！”
“嗯。”杨汝成点点头，又补充道，“您告诉她们，去了之后，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出来！没有我们的人亲自去接，谁叫门也不准开！”
“我明白！”里正说完，便拄着拐杖，脚步蹒跚但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祠堂。
“剩下的爷们儿，都跟我来！”杨汝成带着剩下的人，来到了祠堂外的一片空地上。
他捡起一根树枝，就着雪地，迅速画出了靠山屯的地形图。
“鬼子要来，只有一条路，就是村口那条峡谷道！”杨汝成用树枝在地图上重重一点，“那里两边是山，中间一条路，是咱们的天然屏障！咱们就要把战场，设在那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咱们是猎人，打仗，就要用打猎的法子！硬碰硬，咱们是石头碰铁锤，划不来！咱们要做的，是设陷阱，打埋伏！”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分成三队！”
“第一队，陷阱队！赵四，你带十个人负责！”杨汝成看着赵四，“你小子鬼点子多，这事交给你最合适。在村口峡谷道的路上，给我挖坑！挖陷阱！大的小的，深的浅的，能挖多少挖多少！坑底给我插上削尖的木桩和竹签！挖好之后，做好伪装，不能让鬼子看出来！”
“得嘞！瞧好吧您！”赵四兴奋地一拍胸脯，“保证让小鬼子走一步一个跟头！”
“第二队，滚石队！李三，你带十五个人！”杨汝成指向村口两侧的山坡，“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山上能找到的石头、圆木，都给我想办法运到山坡上！越多越好，越大越好！找结实的藤条绑住，等鬼子进了峡谷，我一声令下，你们就给我把这些东西全推下去！”
“没问题！这活儿我们拿手！”李三也立刻应下。
“第三队，也是主战队！”杨汝成的目光落在了刚处理完尸体回来的张山身上，“张大哥，剩下的人，都归你带！你们的任务最重！你们要在峡谷两侧的山上，找好最有利的位置，埋伏起来！你们是咱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咱们的杀手锏！”
张山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记住！”杨汝成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咱们的子弹不多，每一颗都要用在刀刃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枪声一响，就要见到鬼子倒下！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齐声怒吼。
“好！都去准备吧！”杨汝ag挥了挥手，“记住，咱们只有一天多的时间！能活不能活，就看这两天了！”
整个靠山屯，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里正挨家挨户地敲门，把男人们的决定告诉了每一个女人。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哭喊，没有吵闹。女人们默默地擦干眼泪，开始翻箱倒柜，打包粮食和衣物。她们知道，这个时候，她们能为自己的男人做的，就是不拖后腿，保护好孩子和老人。
男人们则在杨汝成的带领下，开始了紧张的布防。
赵四带着人，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用镐头和铁锹，玩命地挖掘着陷阱。火把的光亮下，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歇。
李三的队伍，则在陡峭的山坡上，用杠杆和绳索，艰难地将一块块巨石和粗大的原木运往高处。不时有人失足滑倒，擦破了手脚，但他们只是骂一句，爬起来继续干。
杨汝成和张山则带着主战队，在峡谷两侧的山林里，寻找最佳的伏击点。作为老猎人，杨汝成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哪里视野最好，哪里最容易隐蔽，哪里可以相互掩护，他都一一指给张山和队员们看。
“你看这里，”杨汝成指着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岩石缝隙，“躲在这里，下面路上的人绝对看不见。而且就算鬼子的机枪往山上扫，也打不着这里。”
“还有那棵歪脖子松树，”他指向不远处，“那里可以安排一个神枪手，专门打鬼子的军官和机枪手。”
他们甚至把一些老猎人捕兽用的套索和夹子，也布置在了鬼子可能攀爬的山路上。
天快亮的时候，村里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女人们背着大包小包，搀扶着老人，领着孩子，在里正的带领下，排着长长的队伍，一步一回头地向后山的黑瞎子沟走去。
杨汝成站在村口，看着队伍末尾的妻子翠花和儿子小宝。
翠花没有哭，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宝被她牵着，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回头张望。
杨汝成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了一下，但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妻儿的身影消失在山林的拐角。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其他留下的三十多个汉子，已经没了退路。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
“汝成兄弟，都安排好了。”张山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个饼子。
杨汝成接过饼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目光却依然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山路。
“告诉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他把嘴里的饼子咽下去，声音有些沙哑，“吃饱了，睡一觉。明天，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靠山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三十多个男人，像一群守护着巢穴的孤狼，静静地趴在冰冷的雪地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