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远依言在我对面的卡座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身旁,动作从容不迫,脸上始终挂着那种职业性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这范儿,拿去演那种帮富豪处理隐秘事务的精英律师或者高级顾问,绝对不用化妆。
“徐先生谦虚了。”他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虽然您的主要精力在经营这家非常有格调的咖啡馆,但智英集团毕竟是您家族的产业,耳濡目染,见识定然不凡。”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绵里藏针,轻轻一点,就暗示了他对我背景的了解绝非仅限于咖啡馆老板。我脸上维持着那副“我就是个运气好的闲散人士”的表情,心里却飞速评估着:他知道我的身份,而且特意挑这个时间点,以古代兵器为由头找上门,绝非偶然。
“陈先生过奖了,我就是个甩手掌柜,集团的事有专业的叔叔们操心。”我打了个哈哈,顺手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借此掩饰眼神的细微变化,同时用余光瞥向吧台。叶晓洁正背对着我们擦拭杯子,但肩膀的线条微微绷紧,显然也在专注地听着这边的动静。猴子在楼上,应该已经通过隐藏的麦克风听到了对话。
“不知陈先生提到的古代兵器,具体是指?”我把问题抛了回去,语气尽量显得只是好奇。
陈文远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后点开一张图片,转向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柄我们在展会上见过的战国青铜短剑的高清照片,角度和光线都极佳,连剑格上那独特的云雷纹都清晰可见。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惊讶和欣赏:“哟,这剑看着挺古老啊,花纹挺特别的。陈先生好眼光,这是您的收藏?”
“是我一位重要客户的珍藏。”陈文远不动声色地收回平板,“客户对这件藏品非常珍视,最近听闻在一些小圈子里,有人对这柄剑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甚至试图探究其来源。这让我那位客户感到有些……困扰。”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困扰”两个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是敲打,赤裸裸的敲打。他在告诉我们:我们知道你们在查,适可而止。
我眨了眨眼,露出一副茫然又有点无辜的表情:“啊?还有这种事?古董这东西,有人喜欢、有人打听,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这剑还有什么特别的来历?”我故意把话题往古董价值上引,装作完全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陈文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在我脸上寻找着什么,但我的表情管理经过多年纨绔生涯的锤炼,堪称影帝级别。他顿了顿,才继续用那种温和的语调说:“来历嘛,自然是有的。每一件流传有序的古物,都承载着一段历史。只是,有些历史,过于久远或复杂,深究起来,恐怕会牵扯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那位客户,偏好清静。”
“理解,理解。”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有钱人的烦恼嘛,怕贼惦记。不过陈先生您放心,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对这种动辄几百万上下的老物件,也就看个热闹,可没那财力也没那心思去深究。”我摊了摊手,一副我就一穷开咖啡馆的你别吓我的模样。
陈文远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但依旧保持着礼貌:“徐先生是个明白人。那就最好了。我今日冒昧来访,也是受客户所托,希望能与可能对此物感兴趣的朋友,提前做个友好的沟通,避免产生什么误会。”
“友好沟通,绝对友好沟通!”我表现得从善如流,“陈先生您一看就是文化人,讲道理。您那位客户也肯定是位雅士,喜欢清静咱们就绝对不打扰。”我甚至热情地提议,“要不要来杯我们店的招牌手冲?算是感谢您特地来告知。”
“不必麻烦了。”陈文远站起身,重新拿起公文包,“消息带到,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希望没有打扰到徐先生的清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咖啡馆温馨的布置,“这家咖啡馆很不错,是个能让人放松的好地方。”
“随时欢迎陈先生再来喝茶。”我也站起身,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心里却冷哼:放心,你这尊大佛,我们这小庙可不敢多接待。
陈文远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咖啡馆。门上的铃铛随着他的离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夜色中,我才慢慢收敛了笑容,坐回卡座,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叶晓洁立刻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担忧。
“他这是警告。”叶晓洁低声说,语气肯定。
“而且是相当直接的警告。”我揉了揉眉心,“他知道我们在查那柄剑,甚至可能知道我们去了展会。这个陈文远,不简单。说话滴水不漏,态度看似客气,但压迫感十足。他背后那个客户,八成就是宋瑞国。”
这时,猴子的声音从楼上通过隐藏的耳机传来,带着一丝紧张:“铭哥,我刚追踪了一下陈文远的手机信号,他离开咖啡馆后,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间很短,信号接收方的位置……在浦东南部那个私人码头区域附近!”
果然!陈文远和码头那边有直接联系!他刚警告完我们,就立刻向码头那边汇报情况了!
“看来我们的调查,确实戳到他们的痛处了。”叶晓洁冷静地分析,“他们这么快就做出反应,派陈文远这样级别的人来当面警告,说明那柄青铜短剑牵扯的事情非常重要,他们不容有失。”
“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想立刻撕破脸,而是采用这种先礼后兵的方式。”我思索着,“这说明他们可能也有所顾忌,或者,现在还没到彻底摊牌的时候。警告我们,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不要继续深究。”
“但我们不可能退。”叶晓洁的语气坚定。
“当然不能退。”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猴子,陈文远这条线,跟紧了!查他的背景,他的事务所,他的一切社会关系!还有,码头那边的监控,想办法突破!我一定要知道那柄剑到底被运到哪里去了!”
“明白!我已经在尝试了!”猴子回应道,键盘声再次密集响起。
吴丽娜和张莉莉收拾完东西,跟我们道别后下班了。咖啡馆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灯光温暖,咖啡香气犹存,但空气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
陈文远的到访,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它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也带来了更直接的威胁。对方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并且发出了明确的停止信号。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心思缜密、手段老辣,并且显然拥有强大资源和网络的对手。
但,这也激起了我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和好胜心。想让我知难而退?哪有那么容易。这场暗战,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没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我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透过夜幕,看到那个隐藏着无数秘密的私人码头。
藏锋斋、青铜短剑、Z标记、陈文远、私人码头……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而串联它们的线,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下一站,恐怕得想办法,去那个码头附近“逛逛”了。当然,得用点非常规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