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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科幻小说 > 金兰厌胜劫 > 第778章 父亲的船票(2013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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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8章 父亲的船票(2013年12月3日)

北方的初冬,寒意已深入骨髓。小城的清晨,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几片伶仃的枯叶在冷风中打着旋,最后无力地贴在王秀芹家那扇老旧的木格窗上。屋内,炉火烧得正旺,铸铁的炉体被烧得微微发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驱散着侵入的寒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而温暖的煤火气息。王秀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围裙,正坐在炉火旁的小马扎上,就着炉口的光亮,细细地缝补着张小辉一件磨破了袖口的外套。针线在她粗糙却灵巧的手指间穿梭,动作缓慢而专注。炉火跳跃的光映在她花白的鬓角和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岁月沉淀的安宁。

“姥姥,我上学去啦!”张小辉背着书包,小脸被室外的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在门口喊着。

“哎,路上慢点,围巾戴好!”王秀芹抬起头,慈爱地叮嘱着,看着外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针线。小辉进京读书的事已经办妥,只等学期结束就启程。孩子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这让王秀芹心里充满了慰藉,仿佛生活终于拨开厚重的阴霾,透进了实实在在的光亮。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

“谁呀?”王秀芹放下针线,起身走到门边。

“王老师,您的挂号信。”门外是熟悉的邮递员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看着挺要紧的,盖着红戳呢。”

王秀芹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挂号信?红戳?她打开门,一股寒气瞬间涌了进来。老张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果然,信封一角盖着一个醒目的、她从未见过的红色印章,样式古朴庄重,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有繁复的纹路。寄件人地址栏一片空白。

“麻烦您签个字。”老张递过签收单。

王秀芹有些恍惚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手指微微发凉。老张点点头,骑着那辆绿色的自行车消失在巷口。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王秀芹拿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回到炉火旁。信封很厚实,捏在手里有种奇特的质感。那枚神秘的红戳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力量。她犹豫了一下,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封口撕开。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对折的、泛黄的厚纸片。纸片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颜色是那种久经岁月沉淀的、接近陈年宣纸的暖黄。

她屏住呼吸,缓缓将纸片展开。

当纸片完全摊平在掌心时,王秀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是一张船票!

一张极其陈旧、边缘已经微微卷曲的船票复制品!

票面上,褪色的蓝色油墨印着清晰的繁体字:

“东方红号”

日期:1983年8月23日

舱位:三等舱

起航港:津城新港

目的地:未知海域(打捞作业区)

在船票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模糊不清、几乎被岁月磨平的蓝色印章,依稀能辨出“津城港务”的字样。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炉火依旧在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王秀芹瞬间煞白的脸。她死死地盯着这张船票,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三十年的时光,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无尽的等待、绝望、怨怼、悔恨,轰然冲垮了她刚刚筑起的心防!

1983年8月23日!

那是李长庚失踪的日子!是他登上那艘执行沉船打捞任务的“东方红号”,从此一去不返的日子!

这张船票,这张她只在当年港口事故调查简报的模糊附件照片里惊鸿一瞥的凭证,这张象征着丈夫生命轨迹戛然而止的纸片,此刻,竟然如此真实地、带着三十年前的气息,躺在她的掌心!

她认得那船名!认得那日期!认得那模糊的印章!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尘封的记忆深处!

“长庚……”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王秀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一片凋零的枯叶。她猛地攥紧了那张泛黄的船票复制品,粗糙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也浑然不觉。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又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船票上,在那泛黄的纸面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三十年!

整整三十年的孤寂守望!

三十年的误解与怨怼!

三十年的自责与煎熬!

都在这张小小的、泛黄的船票面前,土崩瓦解!

她想起长庚离家前那个清晨,他匆匆喝下她熬的小米粥,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秀芹,等我回来,这趟任务奖金不少,给咱家换台电视机!”那笑容爽朗而充满希望。

她想起月竹小时候哭着要爸爸,她只能抱着女儿,一遍遍对着空荡荡的门口说:“爸爸出海了,很快就回来…”

她想起玄策少年时倔强的眼神,沉默地承受着“父亲失踪”的阴影,过早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想起自己后来是如何在失望和怨怼中迷失,把所有的情感寄托在扭曲的“母爱”上,最终伤害了所有人……

无尽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她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滚烫的炉壁,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个无助的孩子。炉火的温暖驱不散她心底透骨的寒凉,呜咽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压抑地回荡,充满了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紧紧攥着那张船票,仿佛攥着丈夫最后的气息,攥着自己半生错付的时光,哭得不能自已。

不知哭了多久,泪水似乎流干了。王秀芹颤抖着,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那张被泪水浸湿、又被她攥得发皱的船票复制品,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她这才注意到,在船票的背面,还有一行字。

那是一行用黑色钢笔写下的、苍劲有力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字迹:

“此船未沉,终将归港。秀芹,辛苦了。”

字迹,是李长庚的!

王秀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曾经无比熟悉、在无数家书和便签上见过的字迹!只是比记忆中更苍劲,更深沉。

“此船未沉,终将归港……”

“秀芹,辛苦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底激起巨大的涟漪!不是梦!不是幻觉!长庚…长庚他还活着!他不仅活着,他还知道她这三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她的辛苦,她的煎熬,她的迷失!他用了“辛苦”二字,没有指责,没有怨怼,只有深沉的、穿越了漫长时空的理解与抚慰!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想穿透这无垠的时空,看到那个写下这行字的人。他到底在哪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回来?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儿子李玄策的名字。

王秀芹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喉咙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妈,”电话那头,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郑重,“您…收到东西了?”

王秀芹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死死捏着那张船票,用力地点着头,尽管儿子看不见:“收…收到了…是…是你爸…?”

“是爸。”李玄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很好。这些年…身不由己,但心里一直记挂着家里,记挂着您。”

王秀芹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这一次,是滚烫的。

“妈,”李玄策顿了顿,声音更加温和,“爸想…和您说句话。现在。不过,情况特殊,需要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用视频的方式。您在家别动,很快会有人去接您。”

电话挂断了。王秀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船票,看着那行字,又看看紧闭的房门。长庚…要和她说话?视频?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小院门口。两位穿着便装、气质沉稳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态度恭敬而温和:“王老师,请跟我们走一趟。李部长都安排好了。”他们的眼神锐利而警惕,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

王秀芹没有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泛黄的船票复制品贴身收好,跟着他们上了车。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熟悉的北方平原,逐渐变成了陌生的、带着浓郁热带风情的椰林与碧海。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一种近乎虚幻的期待。

最终,车子驶入一个守卫森严、环境清幽、掩映在葱郁棕榈树和火红凤凰木中的地方——海南某国家级深海科研基地。她被带入一间布置简洁却充满科技感的保密通讯室。室内光线柔和,一面巨大的屏幕占据了整面墙。几位技术人员正在低声调试设备。

“王老师,请稍等,连接马上建立。”一位工作人员轻声说道,随即退了出去,关上了厚重的隔音门。

房间里只剩下王秀芹一人。她坐在屏幕前的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屏幕上是一片深邃的蓝色背景,如同宁静的深海。

突然,屏幕亮了起来。

没有声音,画面先一步出现。

一张面孔清晰地呈现在巨大的屏幕上。

那是一位老人的脸。头发几乎全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庞清癯,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与风霜。他的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但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那双眼睛。深邃,明亮,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屏幕,直抵人心。眼神中沉淀着无尽的智慧,也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沉的思念。

王秀芹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电流击中!她死死地盯着屏幕,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

长庚!

是李长庚!

虽然头发白了,皱纹深了,但那眉眼,那轮廓,那眼神深处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熟悉感…是他!真的是他!失踪了整整三十年的丈夫!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衣服的身影坐在屏幕那端,背景似乎是某种现代化的实验室。

“秀芹…”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岁月痕迹却无比熟悉的声音,通过高保真的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那声音仿佛穿越了三十年的时空隧道,带着海风的咸涩和异国的遥远气息,重重地敲在王秀芹的心上。

她浑身一震,泪水汹涌而下,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点头。

屏幕里的李长庚,目光透过屏幕,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牢牢地锁定了她。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千言万语,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思念与愧疚,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如同磐石般的托付:

“家里…交给你了。”

没有解释为何不归,没有诉说异乡艰辛,只有最深沉、最质朴的信任!他将“家”,这个他们共同建立又几乎破碎的港湾,郑重地托付给了她!

王秀芹的泪水决堤般奔涌。所有的委屈、怨怼、悔恨,在这一刻,都被这句重逾千钧的信任击得粉碎。她看着屏幕里丈夫苍老却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那眼神中深藏的、从未熄灭的爱意与牵挂,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力量从心底奔涌而出。

她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屏幕,清晰而坚定地回应道,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等你回来!”

四个字,如同誓言,掷地有声。

屏幕那端,李长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个冻结了三十年的冰川,终于迎来了一丝暖阳的融化。他那双锐利的鹰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屏幕这端泪流满面却眼神坚定的妻子,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连同这句“等你回来”,一起刻进生命的最后时光里。

时间,在这跨越了三十年隔阂的对视中,仿佛静止了。没有痛哭流涕的倾诉,没有冗长复杂的解释。一句“交给你了”,一句“等你回来”,道尽了半生的沧桑与坚守,也完成了迟到三十年却依旧坚固如初的承诺。

厚重的隔音门外,李玄策静静伫立在走廊的阴影里,通过监控看着室内无声的画面。当他听到母亲那句清晰坚定的“等你回来”时,这个在惊涛骇浪中也能岿然不动的男人,眼眶也瞬间湿润了。他悄悄抬手,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意,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个释然而温暖的弧度。

屏幕上的画面,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般的几十秒后,缓缓暗了下去,最终归于那片深邃的宁静蓝。

王秀芹依旧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她摊开一直紧握的掌心,那张泛黄的船票复制品静静地躺在那里,被汗水微微濡湿。她低下头,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抚摸着票面上“东方红号”的字样,抚摸着那行“此船未沉,终将归港”的钢笔字迹,仿佛抚摸着丈夫温热的手掌。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船票上,与之前的泪痕重叠。但这一次,泪水不再苦涩,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沉重的甜蜜。

半生的冰雪,终在这跨越时空的凝望与誓言中,消融殆尽。归港的航程,或许依旧漫长,但灯塔,已经重新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