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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科幻小说 > 金兰厌胜劫 > 第499章 蚕心(2月18日正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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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蚕心(2月18日正月初五)

正月初五的晨光刚舔上实验室的窗棂,方清墨已立在恒温箱前。玻璃罩内,昨日还流转着银河般银蓝光泽的仿生神经纤维,此刻像蒙了霜的蛛网,灰暗蜷曲地耷拉着。她伸出指尖轻触,冰凉僵硬的触感顺着神经直抵心底,仿佛摸着女儿高烧时汗湿的额头。窗外的爆竹声稀稀拉拉,邻居家炖肉的浓香钻进实验室,混着酒精与金属的气息,酿成一种奇异的年节况味。

“妈!”实验室的门被顶开一条缝,李天枢的小脑袋挤进来,冻得通红的鼻尖上还沾着灶房的柴灰。她双手费力地举着一个大竹匾,匾里沙沙作响,百十条白玉似的春蚕在翠绿桑叶间游走。“蚕娘娘醒啦!”小姑娘踮着脚将竹匾放在实验台边缘,竹篾上粘着的几粒红辣椒籽格外显眼——那是年夜饭桌上掉落的印记。

方清墨还未来得及应声,女儿已从棉袄口袋里掏出那枚圆溜溜的吸铁石。石头表面深褐色的斑点像是凝固的血泪,那是赵小满留给她的满月礼。天枢的小手捏着磁石,在蚕匾上方缓缓画着无形的圆圈,不成调的江南小曲从她嘴里飘出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歌声稚嫩,带着点跑调的俏皮。

当那不成调的旋律滑向“浏阳河”的调子时,竹匾里的一条蚕突然昂起了小小的头颅。它灰白的身体微微弓起,一道晶莹的丝线从唇间骤然喷射而出。那丝线在半空中绷直,瞬间泛起奇异的青金色光泽,细密的纹路如同微缩的龙鳞,在实验室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方清墨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冰凉的水磨石地砖上。蓝黑的墨汁溅开,顺着砖缝蜿蜒流淌,如同二十年前松花江冰封前最后的、曲折的支流。她怔怔地看着那缕发光的蚕丝,又看看女儿专注的侧脸和那枚染血的磁石,一股温热的气流猛地冲上眼眶。

子夜的实验室,万籁俱寂,唯有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细密如春夜小雨。李玄策推开门,带进一身室外的寒气。他看见妻子背对着门,立在灶台边,对着半盆雪白的糯米粉出神。红糖的碎屑被她精心撒在粉堆上,勾勒出一个复杂而优美的螺旋公式,在节能灯下像一幅神秘的星图。

他无声地走近,带着室外清冽的空气。指尖带着一点微凉,轻轻点上她后颈那道浅淡的旧疤——一道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白色印记。那是1998年,城西老机床厂那台失控的德国气泵炸裂时,一片飞旋的铁皮留给她的永久纪念。他的掌心宽厚温热,隔着薄薄的毛衣,熨帖地覆盖住那道疤痕,一股熟悉的暖流缓缓渗透肌肤。

“那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回忆的质感,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那台罢工的德国老家伙,轴承卡死的时候,动静是不是这样?”他的拇指沿着她纤细的脊椎骨,以某种特定的韵律轻轻叩击起来——咚,咚咚……轻重缓急,正是《东方红》雄壮前奏里那坚定有力的鼓点节奏。

方清墨猛地转过身,发梢扫过糯米粉盆的边缘,扬起一片细白的粉尘,在灯光下纷纷扬扬,如同迷蒙的雪雾。粉尘未落,她的手已急切地抓住丈夫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他的手掌按在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李玄策会意,指尖立刻在光滑的台面上敲击起来。那熟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叩击声在寂静中扩散,竟与二十年前那台垂死挣扎的机床轴承发出的哀鸣完美地重叠共振!与此同时,隔壁备料间里,一只废弃的旧铁锅毫无征兆地嗡嗡震颤起来,锅底残留的油渍在震动中跳跃出细碎的金色光点。

“声波!共振炉!”方清墨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她几乎是雀跃地捧起那个装着春蚕的竹匾,转身就冲向隔壁备料间,脚步轻快得像个小姑娘。李玄策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他从洗得发白的旧棉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半块用油纸包着的芝麻糖。糖纸被小心展开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这轻微的响动似乎惊醒了角落那台沉默的传真机。机器嗡鸣着,吐出一张带着墨香的纸张。纸上简洁地勾勒着一叶江南水乡的乌篷船轮廓,旁边是周卫国龙飞凤舞的字迹:“‘太湖明珠’蚕种已安全抵京丰台站。老船家托我捎话:熏豆茶煨在炭盆里,等你们来喝。”字迹的末尾,墨迹有些洇开,仿佛沾着江南氤氲的水汽。

备料间里弥漫着桑叶被揉碎后特有的、带着青草汁液的清香。方清墨小心翼翼地将刚收到的、盛放着珍贵“太湖明珠”蚕种的木盒,稳稳地贴在那只嗡嗡作响的旧铁锅锅壁上。锅体传递着稳定的、细微的震颤。李玄策则蹲在角落,手里握着一把老旧的螺丝刀,正专注地撬开一台外壳斑驳、布满岁月痕迹的老式磁带录音机。

“镇场子,还得是这个老伙计。”他头也不抬地说着,从工具箱里摸出一盘褪色的磁带。深棕色的带基上,“智取威虎山”几个红字已经晕染模糊,边缘卷曲。他小心地将磁带塞进卡槽,按下播放键。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杨子荣那高亢激越、穿林海跨雪原的唱腔猛地冲了出来,混合着噼啪的底噪,狠狠地撞击在锅底上。

就在这雄浑又充满杂质的声浪撞上铁锅的刹那,备料间里发生了奇异的一幕!竹匾中,百十条春蚕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号令,齐刷刷地昂起了它们小小的头颅!无数道青金色的丝线从它们唇间喷射而出,不再是柔弱地垂落,而是笔直地、充满力量地悬浮在半空中!它们在无形的声波里震颤、交织,瞬间构成了一张发光的竖琴,每一根“琴弦”都流淌着神秘的光晕,将整个备料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方清墨屏住呼吸,近乎虔诚地伸出手指,轻轻截住其中一缕飘荡的青金丝。那丝线触手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一股细微而清晰的脉动感顺着她的指尖,如同溪流般蜿蜒而上,直抵心口——这感觉如此熟悉,恍然间将她拉回到那个寒冷的新婚夜。李玄策用那个磕掉了瓷的旧搪瓷缸装了滚烫的热水,紧紧捂着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缸底粗糙的缺口硌着她的掌心,那温暖却带着坚硬的触感,与此刻指间的温热脉动如出一辙。

她心潮涌动,下意识地回身想与丈夫分享这奇妙的感触,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带着室外清寒气息的怀抱。李玄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带着胡茬的微刺感。一只宽厚的手掌托着一块热腾腾、散发着焦糖般甜蜜香气的东西递到她眼前——是烤红薯!金黄色的薯瓤在灯光下蒸腾着诱人的白气。

“老周押着蚕种在丰台货运站蹲了半宿,”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从她头顶传来,“跟值夜扫雪的老哥借了烤炉现烤的,还烫手呢。”

就在这时,窗外漆黑的夜空猛地被照亮,一簇巨大的、迎接财神的烟花“嘭”地炸开,绚烂夺目的彩光如同泼洒的颜料,瞬间淹没了窗玻璃。这爆裂的光芒透过备料间的玻璃,投射在悬浮于声波中的那张青金色蚕丝网上。光与丝线奇异地交融、流淌、变幻,仿佛将整条璀璨的星河都浓缩进了这小小的房间。方清墨就着丈夫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烤红薯。那蜜糖般的甜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混合着他衣领上沾染的、清冽干净的霜雪气息。这熟悉的味道和气息,瞬间将她拉回到北华大学那座老旧的天台。那个遥远的冬夜,他们偷偷接上天文台那台笨重的射电望远镜,耳机里传来宇宙深处永恒的“沙沙”背景噪音。谁能想到,那仿佛无意义的宇宙低语中,竟隐藏着此刻缠绕在她指尖、这蕴含着生命与灵能奥秘的频率?

当熹微的晨光如同流淌的牛奶,悄然漫上备料间的窗台时,三轴闪烁着青金色龙鳞光泽的仿生丝卷已被精心卷好,安静地立在工作台上。李玄策站在丝卷前,手里握着手机,眼底映着绸缎般流动的光泽。话筒里传来王铁柱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还夹杂着打哈欠的尾音:“……哈尔滨那批轴承,凌晨三点装车发走了,走的老铁路线……你那边动静听着怎么跟养了一屋子秋虫儿似的?沙沙沙……”

“在伺候蚕娘娘开金口,唱大戏呢。”李玄策嘴角微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话音未落,眼角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赤着脚,像只小狸猫般无声无息地溜了进来。是李天枢。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染着暗红斑点的吸铁石,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磁石贴向其中一卷青金丝卷的边缘。

磁石冰冷的表面与温润的、布满微缩龙鳞纹的丝线相触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吸铁石上那些深褐色的斑点,如同被唤醒的星辰,骤然浮起无数细碎、跳跃的银白光点!这些光点在青金色的丝线上快速流转、明灭,交织变幻,竟构成了一幅微小而动态的、不断衍生的星图!

“爸!快看呀!”天枢惊喜地叫起来,小手激动地指着那些流转的光点,眼睛亮得如同盛满了夏夜最璀璨的星河,“赵爷爷的磁石!它认得蚕丝走的路!它们在说话!”

仿佛是回应她的惊叹,角落的传真机再次嗡鸣起来,吐出一张新的纸页。纸张上方盖着太湖蚕种场朱红的印章。印章旁边,是周卫国用粗犷线条勾勒的一幅小画:四个火柴棍小人挤在一艘歪歪扭扭的乌篷船船头,画风稚拙却充满生气。墨迹在纸张一角有些洇湿,旁边一行小字写着:“九一年夏天采‘太湖明珠’蚕种坐的就是这条船。老船家托我问:当年那个穿着蓝工装、跳下水捞被风刮跑图纸的小子,现在还怕水鬼不?”

李玄策的目光在那行小字上停留片刻,一丝怀念的笑意爬上眼角。他拿起那张传真纸,手指灵巧地翻折。几下之后,一只小小的纸船便停在他的掌心。他走到洗手池边,弯腰,将纸船轻轻放在水面上。清澈的自来水载着这艘小小的、承载着记忆的信筏,打着旋儿,缓缓漂向不锈钢的圆形排水口。

就在纸船即将被水流吞没的瞬间,李玄策按下了手机上一个设置了快捷拨号的按键。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在晨光初透的备料间里响起:

“三号预案启动。通知老金那边,初七黄海潮汛正好,船队按计划出港——”

他的目光追随着水中即将消失的纸船,那船尾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墨痕,在涟漪中一闪,依稀是钢笔写下的“1983.3.16”。

“惊蛰的雷,得借东海的风来引。”他对着话筒,补完了最后一句。池水打着旋,温柔而彻底地吞没了那艘小小的纸船,最后一角墨痕消失在银亮的水涡深处,只留下水面一圈圈扩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