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连卖炊饼的王老五都能跟举人老爷坐一块儿议论国事了!这世道真是……真是……”开封城门口,一个守城的老兵看着一队队穿着各异、操着不同口音的人马持着官方文书进城,嘴里啧啧称奇,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些手持“咨政议事会代表证”(盖着摄政王和内阁大印的硬纸片)的人,正是从大周各道、州、府推选(或指定,或凑数)出来的第一届咨政议事会代表。他们中有穿着绸缎、戴着玉扳指的豪商巨贾;有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一脸严肃的乡绅宿儒;有刚从田埂上下来、手脚还带着泥星子的“种粮大户”(陆明搞的农业表彰制度选出来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工装、眼神里带着好奇和忐忑的工匠代表,以及几位在地方上小有名气的郎中、说书艺人(作为“文化界”代表)!
这支成分复杂、画风清奇的队伍一进入开封,就成了全城瞩目的焦点。百姓们围在街道两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比看“铁牛”游行还热闹。
“瞧见没?那个胖乎乎的是江南来的丝绸商,听说富可敌国!”
“那个黑脸老汉是我们那儿的种田状元,一亩地能多打三成粮!”
“嘿!还有说书的张快嘴!他来了正好,回头把咱们开会的事编成段子,准保精彩!”
“这……这成何体统?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齐聚一堂,议论朝政?简直是……是……”一个老学究看着这场景,气得胡子直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有辱斯文”四个字,因为旁边一个卖菜的妇人正兴奋地跟她孩子说:“娃啊,好好读书,将来也能像那些人一样,去跟皇帝老爷说话!”
这些代表们被统一安置在新建的“国宾馆”(条件比驿站好点,但远不如豪华客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想过能来到京城,更别提参与什么“议事”了。兴奋、紧张、茫然、还有一丝莫名的责任感,交织在每个人心头。
会议地点设在皇宫外,原本用于举行大型庆典的“承天广场”一侧,新建的一座风格简约、内部宽敞的“议事堂”内。之所以没放在皇宫里,陆明是怕把这群“新手”吓着,也为了避免过于浓厚的宫廷气息压抑了(可能存在的)民间声音。
会议当天,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代表们找不到自己的座位(虽然有编号和引导牌,但很多人不识字或看不懂);互相之间不知道如何打招呼(商人想作揖,农夫想拱手,工匠愣在原地);因为口音问题鸡同鸭讲(一个岭南商人大声用方言陈述海运之苦,旁边的关中老农听得一头雾水,还以为他在抱怨天气热)……
最搞笑的是,当主持会议的内阁官员(临时客串议长)宣布会议开始,请代表们就“地方民生与朝廷政策”畅所欲言时,第一个抢到发言机会的,居然是那位说书艺人张快嘴!
只见他一个箭步窜到发言台前(一个带扩音器的小台子),清了清嗓子,习惯性地一拍惊堂木(自带),“啪”的一声脆响,把全场代表和官员都吓了一跳。
“诸位大人,各位父老乡亲!”张快嘴瞬间进入状态,声音洪亮,抑扬顿挫,“今日咱不说那前朝旧事,也不表那江湖恩怨,单表一表咱开封城外,那新修的铁路沿线,一桩稀奇事!话说那日,铁牛呼啸而过,惊起了田间青蛙三只,吓跑了村头老母鸡五只,还震裂了王老汉家祖传的尿壶一个!这损失,该谁赔?怎么赔?朝廷可有章程否?!这,便是关乎民生之首问也!”
全场寂静了三秒钟。
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连坐在旁听席(用屏风隔开)的陆明和几位内阁成员都忍俊不禁。负责记录的书记官手一抖,墨点滴在了纸上。
那内阁议长哭笑不得,赶紧敲槌(临时找来的木槌)维持秩序:“肃静!肃静!张代表,请……请反映具体问题,不要……不要用说书的形式……”
张快嘴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拱拱手:“得嘞!下回分解,下回分解!”悻悻然下了台。
经过这个小插曲,会场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代表们开始陆续发言,虽然依旧磕磕绊绊,甚至有些琐碎,但确实反映了许多真实的地方情况。
江南商人抱怨漕运改海运后,旧有漕工安置不力,滋生盗匪,希望朝廷加强沿海巡逻和剿匪;关中老农反映了新式农具虽好,但价格昂贵,普通农户买不起,希望朝廷能提供借贷或者补贴;山东士绅则对即将推行的“摊丁入亩”税制改革忧心忡忡,担心加重土地负担;一位岭南郎中则建议朝廷将一些常见疾病的防治方法和药方,通过报纸或告示广为传播……
当然,也少不了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提案。
比如,有位代表郑重提议,要求朝廷立法规定,所有官员必须每天练习五禽戏,以强身健体,提高工作效率。
还有位代表认为,火车汽笛声太吵,影响沿途百姓休息,建议给“铁牛”的“嘴巴”上套个笼子,或者规定它晚上不准叫。
更有一位来自边远地区的老乡绅,一本正经地建议,应该恢复周礼,严格规定不同等级的人穿衣吃饭的标准,以正风气……
这些“奇葩”提案让会议记录官头皮发麻,也让旁听的官员们暗自摇头。但陆明却听得很认真,他觉得,哪怕是最荒谬的建议,也可能反映出某些群体的真实想法或认知局限,这都是了解民情的重要窗口。
会议持续了三天。争吵、妥协、 misunderstandings (误解)、偶尔的灵光一现……在这座崭新的议事堂里不断上演。虽然最终没有形成任何具有约束力的决议(咨政议事会只有建议权),但大量来自基层的声音、数据和问题被汇集起来,整理成厚厚的报告,呈送到了内阁和皇帝面前。
年轻的柴宗训在阅读这些报告时,时而皱眉,时而大笑,时而沉思。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鲜活地了解到他的帝国各个角落正在发生什么,他的子民们在想什么,抱怨什么,期待什么。这种感觉,远比阅读那些经过层层修饰的奏章要震撼得多。
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几位来自沿海州府的代表,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海盗侵扰、以及希望朝廷保护海上商路的问题。他们描绘的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和潜在风险,引起了不少代表的兴趣,也让列席会议的海军衙门官员竖起了耳朵。
会议结束后,陆明特意留下了那几位沿海代表和海军衙门的负责人,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座谈。
“各位所言的海上威胁,朝廷已知悉。”海军衙门提督(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将)沉声道,“我海军新建,战舰日增,剿灭近海匪患,护卫商船,乃分内之事。只是……这万里海疆之外,番邦情形如何,商路究竟延伸至何方,有何风险与机遇,我等所知,依旧甚少啊。”
一位福建巨商立刻接口:“提督大人明鉴!小人家族世代泛海,最远曾抵达三佛齐(苏门答腊)、注辇(印度科罗曼德海岸)。听闻极西之地还有大食(阿拉伯)、乃至肤色各异之番国,物产丰饶,奇珍异宝无数!若能打通商路,其利何止千万!只是海上风浪莫测,航路艰险,非有强大水师为后盾,不敢远行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知财富的渴望,也透露着对远航风险的深深忌惮。
陆明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重重宫墙,投向了那浩瀚无垠的大洋。铁路和电报正在重塑陆地上的联系,而海洋,这片更为广阔、也更具挑战的疆域,是否也应该响起大周舰船的汽笛声?
他没有当场表态,但心中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变得更加清晰和迫切。
送走了各位代表,看着变得空荡荡的议事堂,陆明对身边的助手吩咐道:“将这次会议中,关于海外贸易、海防、以及远航探索的相关建议,单独整理出来,重点标注。另外,通知海军衙门和工学院船舶设计所,让他们根据现有技术储备,着手论证……进行更远距离、更长航时海上探索的可行性。”
助手领命而去。
陆明独自站在议事堂的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正在修建的铁路和电报线杆,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上的脉络渐通,是时候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的海洋了。这第一次的‘议会’虽然稚嫩,甚至有些滑稽,但至少……它让一些声音被听到了。而有些声音,注定将指向远方。”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眺望远方的时候,一份关于“组建远洋探索舰队”的初步构想报告,已经摆在了海军衙门提督的案头。一场即将震撼世界的伟大航行,其最初的星火,或许就源于这次嘈杂而混乱的“第一届咨政议事会”上,那几位商人带着口音的抱怨与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