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基地最深处的屏蔽实验室，此刻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外部，新型“信息尘埃”变体如同嗜血的鲨鱼，不断冲击着层层加固的防火墙，警报声此起彼伏，红光闪烁，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内部，空气几乎凝固，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何婉卿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如同倒数计时。
雷克斯将军站在观察窗前，身形如山，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刚刚批准了何婉卿那个近乎疯狂的计划——主动向奥尔特云的神秘“收集器”发送信号。这无异于在黑暗的森林里，朝着未知猛兽的方向点亮火把。可能是生机，更可能是自取灭亡。
“信号调制完成。”林默的声音干涩，他负责将星图上那个特殊的频率符号，转化为一段极其简洁、近乎纯粹的数学问候。没有语言，没有文化符号，只有基于宇宙常数的基本逻辑关系，这是何婉卿认为最可能被高级智慧理解的“通用语”，同时，它也最大限度地模拟了星图本身那种“沉默中立”的特性。
“载荷就位。”何婉卿深吸一口气，她的手指悬在那个猩红色的“发送”按钮上方。信号将通过基地仅存的一个高功率、高定向性的深空通信天线阵列发射出去。这个阵列原本是为可能的星际探测准备的，此刻却要承担起整个文明的赌注。
“将军？”她最后一次看向雷克斯。
雷克斯的目光扫过屏幕上代表外部攻击的红色浪潮，又落在何婉卿和林默坚毅却难掩疲惫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何婉卿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澄澈的决然。指尖落下。
“信号已发送。”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控制台上一个进度条无声地走完。一段承载着人类文明巨大疑问和渺小希望的能量波纹，以光速射向太阳系边缘，那个隐藏在柯伊伯带之外的巨大阴影。
接下来的时间，是近乎窒息的等待。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外部攻击的警报声似乎变得更加刺耳，新型“信息尘埃”的进攻节奏明显加快，仿佛被这个大胆的挑衅所激怒。基地的防御系统资源消耗急剧上升，多处非关键区域被迫切断网络，物理隔离闸门重重落下。
“信号预计抵达时间，四小时三十七分后。”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这意味着，至少还要煎熬四个多小时，才能知道是迎来了审判，还是……一丝曙光。
等待期间，何婉卿和林默没有闲着。他们紧盯着双向数据流和全球“信息尘埃”活动的监控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看这里！”林默突然指向一个次级监控屏，“奥尔特云方向传来的指令流……强度没有变化，但频谱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规则的波动！就在我们的信号发出后约三分钟！”
那波动转瞬即逝，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但超算的关联性分析捕捉到了它。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微地干扰了一下？”何婉卿蹙眉，“是‘收集器’本身的反应，还是信号在传播过程中遇到了什么？”
无法确定。但这细微的异常，像投入深潭的一粒沙，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基地的防御压力持续增大，部分外层防火墙已经开始报警。雷克斯将军已经下令启动最终应急方案，部分非核心人员开始向更深层的地下掩体转移。一种悲壮的气氛在蔓延。
第三小时。双向数据流中，来自奥尔特云方向的指令流，突然出现了一次明显的、持续约零点五秒的“断流”！就像是那边的“说话者”突然卡壳了一下。
“有反应了！”实验室里有人低呼。
但这反应是好是坏？无人得知。断流之后，指令流恢复，但似乎……带上了一种之前没有的、难以言喻的“迟疑”感？
第四小时。全球监控网络捕捉到，几个主要的“信息尘埃”活跃区，其自组织进程出现了短暂的、同步的停滞！虽然停滞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后便被更强大的指令强行恢复，但这同步性绝非偶然！
“我们的信号……起作用了！”何婉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确实影响到了‘收集器’，并且通过网络传递到了地球节点！”
但这影响是正面的吗？看起来，“信息尘埃”的活动只是被短暂干扰，并未停止。而奥尔特云那边的反应，依旧暧昧不明。
第四小时三十七分。理论上的信号抵达时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深空通信接收器的界面上。
一秒，两秒，三秒……
十分钟过去了。
界面一片死寂。只有代表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噪音曲线在平稳波动。
希望，如同被吹熄的蜡烛，迅速黯淡下去。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压在每个人心头。失败了吗？信息被无视了？或者更糟，被当作了需要立刻清除的病毒？
雷克斯将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达最后的指令。
就在这时——
“接收器有反应！”监控员的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变调，“不是常规信号……是……是引力波！极其微弱的、经过调制的引力波信号！源点……奥尔特云，‘收集器’坐标！”
整个控制中心瞬间炸锅！
引力波通讯！这是人类科技尚未真正掌握的领域！对方竟然用这种方式回信！
“信号强度极弱，但调制方式……解析中……天啊，它使用了和我们发送信号几乎相同的数学结构！是回应！是给我们的回应！”林默几乎跳了起来。
“内容！快解析内容！”雷克斯将军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超级计算机全力开动，试图解读这来自深渊的回音。引力波信号被转换成数字流，经过复杂的解码算法……
屏幕上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最初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序列。它们不是人类已知的任何语言或代码，更像是一种……抽象的几何图形与数学关系的混合体。
“这……这是什么？”有人困惑。
何婉卿却紧紧盯着屏幕，瞳孔急剧收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星图……是星图的延伸！”她失声叫道，“看这些符号的拓扑结构！和星图残片上的分形模式同源！但更复杂，更……完整！”
随着解码的进行，一段不长的信息被还原出来。它主要由三部分构成：
1. 一幅更加详细的、涵盖范围更广的星图片段，其中清晰地标示出了太阳系和奥尔特云结构的位置，并且……用另一种闪烁的符号，标注了银河系旋臂上的数个其他坐标点！仿佛在展示一个……节点网络？
2. 一段极其简洁的动态几何演示：代表“信息尘埃”的光点，如何在一个代表“标准协议”的网格中自组织，又如何被一些代表“噪音”或“差异”的扰动所影响，变得低效甚至崩溃。然后，演示变化，显示当某种代表“中性协议”或“缓冲层”（其符号与星图中的频率符号高度相似）介入时，混乱得以部分平息，自组织以另一种更慢、但似乎更“稳定”的模式进行。
3. 最后一个符号，非常简单，像一个未完成的环，或者一个……问号。它所蕴含的情绪或意图难以捉摸，可能是疑惑，可能是邀请，也可能是……警告。
信息解析完毕，控制中心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封“回信”信息量巨大，且含义模糊不清。
它展示了网络的存在，暗示地球并非唯一节点。
它似乎承认了“协议冲突”的存在，并且暗示那个奥尔特云结构（“收集器”）可能扮演着“缓冲”或“调停”的角色？
但它没有表明立场，没有表达善意或敌意，最后那个符号更是留下了无限的解读空间。
“它……是在向我们展示规则？”林默喃喃道，“告诉我们这个宇宙尺度网络的运行方式？以及……我们作为‘问题节点’的处境？”
“更像是一种……试探。”何婉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它回应了我们，用了我们能部分理解的方式，但没有给出最终答案。它在看我们如何理解这些信息，如何下一步行动。那个未完成的环……像是在等待我们闭合它？”
就在这时，安全部门再次传来紧急报告！
“将军！外部‘信息尘埃’的攻击强度……下降了！新型变体的生成速度减缓！它们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或‘待机’状态！”
果然！奥尔特云结构的回应，直接影响到了地球节点的“清理”进程！那个“缓冲”或“调停”的作用似乎开始显现！
危机，得到了短暂的缓解！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胜利，只是一个喘息之机。他们与一个深不可测的存在建立了极其脆弱的联系，而对方的目的依旧成谜。那个未完成的问号，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整个人类文明的头顶。
“我们……成功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难以置信地小声问。
“不，”雷克斯将军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那幅来自深空的星图和那个未完成的环，“我们只是……把棋局，从必死的绝境，拖入了一场更加凶险的博弈。”
他看向何婉卿和林默：“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落子？如何……闭合这个环？”
何婉卿凝视着那个充满未知的符号，轻声道：“也许……是时候告诉它，‘我们’是谁了。不是用数学，而是用……我们的故事。”
主动与一个宇宙尺度的未知智慧分享人类文明的历史与情感？这无疑是更大的冒险。但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别无选择。深渊已经回信，而对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