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一族的领地。
参天古木枝桠交错,其上缠绕的发光藤蔓如同星辰,洒下柔和的清辉,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
谷地中央最为古老巨大的栖云木下,几道身影早已静立等候。
那是一个身着墨蓝色长袍的男子,身姿挺拔,容颜俊雅。
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含着清晰的笑意与期待,周身气息内敛而深邃。
正是猫妖一族的现任族长,苍溟。
他是疏白的亲哥哥,在父母于内乱中殒命后,独自抚养疏白长大,并稳住了族群。
在他身后,还恭敬地站着几位族中长老与核心成员,皆屏息凝神,等待着今日的主角。
空间微微波动,如同水纹荡漾。
下一刻,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
苍溟一见到他,眼中笑意瞬间盈满,快步上前,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与亲昵:
“可算回来了!我们的小少主,四年不见,怎么还是这副谁欠了你八百条小鱼干的表情?”
这番举动与言语,瞬间冲淡了迎接仪式本该有的庄重感。
少年被他揉得脑袋一晃,嫌弃地偏头躲开:“差不多得了。你已经欠不少了。利滚利,现在是一千六百条。”
苍溟被他逗笑,揽住他的肩膀转向众人,语气恢复了三分族长的正式:
“诸位,我们猫妖一族的小少主,今日历练圆满,正式归族!”
长老与族人们纷纷露出温和的笑容,上前见礼,说着“恭迎小少主归族”、“历练辛苦”之类的场面话。
…
简单的迎接仪式过后,苍溟便挥退了众人,只余下兄弟二人在栖云木下。
“怎么样?这四年,一个人在外面,没吃亏吧?”
苍溟拉着少年在盘虬的树根上坐下,仔细打量着他,“上次动用封印机会,真没遇到麻烦?”
“能让我吃亏的,”少年懒洋洋往后一靠,“现在应该还在排队投胎。”
依照族规,尤其是对他这位小少主,历练期间严禁向任何生灵透露真实身份与来历,以防被有心之辈利用或针对。
这四年,他确实守口如瓶,即便对那只蠢狗……
苍溟观察着他的神色,没有追问,转而笑吟吟地切入了另一个关键话题。
“行,你厉害。那么,按照规矩,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四年历练已过,心境想必有所不同。我们的小少主,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妖族传统,成年历练结束后,需在称心礼上正式为自己命名,这标志着心智的成熟与对自我认知的完成。
少年沉默了片刻。
这四年,尤其是在人间的最后几个月,经历的事情比他过去百年都要纷繁复杂。
那个咋咋呼呼,自以为聪明强行闯入他生命又拍拍屁股走掉的家伙,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搅乱了一切。
名字。
他曾经觉得这不过是个代号,随便选一个顺眼的便是。
他甚至想过,如果实在懒得想,就让哥哥帮他随机抓一个。
但那是在遇到立予珩之前。
这家伙的名字,嚣张又独特。
“立”于天地,“予”取予求,“珩”佩其身。
听着就又横又欠,仿佛在宣告:这天地间我看上的就是我的,还得用最好的玉来配我。
他真心觉得这名字跟那蠢狗真是绝配。
现在……
少年抬起眼,看向哥哥:“想好了。”
他要一个名字。
一个能跟“立予珩”对着干的名字。
不能太弱,不能太俗,更不能显得像是在模仿。
那家伙不是“横”吗?不是霸道吗?
他就偏偏要“竖”着来。
“竖”……
“竖”听起来太直白,不够雅致,换个相近的音,“疏”如何?
“疏”有疏离,有疏通,更有对抗的意味在其中,像是要划开那家伙无处不在的“横”劲儿。
那家伙的名字里带着玉(珩),是光彩的,那他偏不要那些华彩。
“哦?”苍溟饶有兴致地向前倾身,“叫什么?”
少年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
“疏、白。”
“我的名字,叫疏白。”
苍溟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他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疏白……疏白……嗯,不错,听着挺别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他语气带着好奇,依旧是那副温柔又有点八卦的兄长模样。
疏白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含义。就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比较适合气人。”
他绝不会承认,“疏白”这个名字,从字义到音韵,甚至给人的感觉,都与“立予珩”形成了微妙的对立。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份刻意营造的对立,恰恰成了最深的羁绊。
尽管表面上刻意对立,但“疏白”这个名字,是因“立予珩”而存在的。
这个世界万千名字中,只有“疏白”是为了对应“立予珩”而被选择的。
“气人?”苍溟失笑,“你这孩子,取个名字都要跟人过不去。是想气谁?”
“看谁不顺眼就气谁。”
苍溟听着弟弟这明显带着情绪的回答,眼里笑意更深,他像是看透了什么,但又体贴地没有点破,只是顺着话头调侃道:
“哦?看来我们小少主在外面这四年,是结下了不小的缘分啊?连取名都要专门冲着气人去。”
疏白面无表情地扭开头,盯着旁边发光藤蔓上缓缓爬过的一只小虫:“缘分没有,孽缘倒可能有一段。”
“孽缘也是缘嘛。”苍溟笑眯眯地,“行了,名字定下了,疏白。挺好的,听着就干净利落,像你。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刚回来,是先休息一阵,熟悉熟悉族内事务,还是……”
“闭关。”疏白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犹豫,“我准备考个仙籍玩玩。”
“噗——”苍溟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他上下打量着自家弟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考仙籍?玩玩?你?我没听错吧?”
也难怪他惊讶。
猫妖一族向来逍遥自在,对天庭那套规矩体系敬而远之。
族中虽有实力足以媲美仙君者,但也极少有主动去考取仙籍,受那天规束缚的。
“怎么?”疏白挑眉看他,“我不能考?”
“能,当然能。”苍溟收敛了笑意,但眼里的戏谑没减,“只是有点意外。我们疏白少主什么时候对天庭的职位感兴趣了?还是说……嗯?”
他眼神意味深长地在疏白脸上扫视,“醉翁之意不在酒?”
疏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强作镇定:“少废话。你就说支持不支持吧。”
“支持,当然支持!”苍溟立刻表态,拍着胸脯,
“我弟弟想上进,当哥哥的必须全力支持!需要什么典籍、资料、情报,尽管开口!哥哥我别的没有,门路还是有一点的!”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不过你跟哥透个底,是不是……天庭有什么‘特别’的人或事,吸引我们小少主非要往那儿钻啊?”
疏白一把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语气硬邦邦:“没有。纯粹是闲的。”
他当然不会承认。
他虽然气立予珩那副理所当然让他去找他的样子。
但气归气,他心里门儿清。
立予珩那个钢筋水泥脑子,加上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指望那蠢狗开窍或者主动找来,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所以,还得是他去。
可天庭也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溜达上去的地方。
硬闯肯定不行,那太掉价,也容易惹麻烦。
最稳妥,最名正言顺的方式,就是考取仙籍,拿到天庭的通行证和暂住证。
至于找到立予珩之后是打一顿还是挠花他的脸,那是后话。
苍溟看着弟弟那副别扭样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他这弟弟,从小到大心思都写在脸上,现在这模样,分明就是心里有鬼,而且还是只大鬼!
“行行行,闲的,闲的。”苍溟点点头,不再逼问,“那你就安心闭关准备吧,族里的事不用操心,有哥哥我呢。需要什么随时开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期待:“哥哥等着看你……‘玩’出个什么名堂来。”
疏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去安排闭关事宜。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没回头,声音有些闷地传来:“……谢了,哥。”
苍溟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低声自语,带着无尽的笑意与一丝看好戏的期待:
“臭小子,还跟老哥装。看来这四年,故事不少啊哦……”
…
地府,太子殿。
立予珩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谁在念叨我?”
他批完最后一份公文,将朱笔一搁,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搞定!”他打了个响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瞬间整理得井井有条,“唉,大男主效率就是这么高,没办法。”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如今他处理这些公务已是得心应手,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看到文书就头疼的小小的老子了。
而是大大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