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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这事儿过去大概三四天吧,正好赶上放假。我听街坊说附近有个庙会,挺热闹的,自己在家待着也闷得慌,就一个人溜达去了。

那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正儿八经来寺庙。我一脚跨过高高的木头门槛,迎面就是一尊好高好高的观音菩萨像,矗立在院子当中,好像一直就在那儿等着谁似的。菩萨低垂着眼睛,脸上那表情,说是在笑吧,又不像,说没笑吧,又觉得特别温柔。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鼻子猛地一酸,心里头憋了不知道多久的委屈,像决了堤的洪水,咕咚一下全涌了上来,堵在嗓子眼,噎得我生疼。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自己就哗哗往下掉。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空空的,只知道跌跌撞撞地跑到那观音像脚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蒲团上。我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头好像有好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就光是在心里头念叨:“菩萨……我难受……我太难受了……为什么老是找我……为什么就我觉得不一样……”哭得昏天黑地,好像要把这几年受的惊吓、委屈、没人理解的孤单,全都倒出来一样。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好像流干了,心里头堵着的那块大石头好像轻了一点。我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眼睛又红又肿。我站起来,腿有点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头走。

后面就是大雄宝殿,比前殿还要高大,更肃穆。殿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佛祖坐在巨大的莲花座上,面容宁静安详,好像不管底下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他都永远是这副样子。

我抬着头,呆呆地看着佛祖的眼睛。奇了怪了,刚才那股子翻江倒海的委屈劲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头闹哄哄的声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好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拂走了。

心里头变得特别静,特别平,像一面镜子。好像连我自己都不存在了,周围吵吵嚷嚷的香客、殿外庙会的喧闹声,全都远了,模糊了。就只剩下这种……特别安心,特别踏实的感觉。真好,真舒服啊,真想一直这么待着。

过了一会儿,我心里好像在自言自语!我的痛苦、烦恼、起源于欲望…执着、妄想! 这些有意义吗?我本无我!

我走到蒲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来,特别诚心地给佛祖磕了三个头。

从大殿出来,心情轻松了不少。庙会上人挤人,热闹得很,卖糖人的、吹糖画的、耍猴的,啥都有。我东看看西看看,眼睛被一个旧书摊吸引住了。摊子上摆了好多旧书,最多的是那种蓝色封皮、写着《易经》或者《周易》的书。

我蹲下去,拿起一本。封皮磨得有点起毛了。我随手翻开,里面画着八卦图,写着什么“乾为天”、“坤为地”、“水火既济”……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解释。说来也怪,那些字分开看都认识,凑在一起本来应该很玄乎才对,可我看着看着,竟然觉得……特别顺溜,好像能模模糊糊明白里头在说点什么天地运转、阴阳变化的道理。心里头有种莫名的喜欢和亲切感。

“大爷,这本多少钱?”我指着手里这本书。

摊主是个戴眼镜的老头,从报纸里抬起头瞄了一眼:“三块。”

我把书合上,看看封底,上边写着0.3元。

“大爷,你这书上标的是三毛钱啊,你咋卖我三块钱呢?

摊主瞥了我一眼,爱答不理的“这都是老物件,爱买不买……”

这书在我手里,好像就注定要跟我走一样,我像得了宝贝一样把书紧紧攥在手里,生怕被别人买走。兜里刚好有五块钱,是我攒了好些日子零钱换的一张整票。我也没多想,赶紧从兜里掏出来递过去“大爷,找我两块钱。”

摊主接过钱,顺手从书摊上又抽出一本书“今天还没开张,这本书算你两块钱得了,便宜你了……”

我一看,是一本《金瓶梅》。

我虽然刚上初中,但是这本书的大名可早有耳闻。我脸轰的一下就红了“别,大爷,我不要,你还是给我找钱吧,剩下的钱还是我两天的午饭钱呢。”

摊主看着我面红耳赤,快急哭的样子,收回了拿着书的手,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找给我一张一块的,两个五毛的纸票。

也顾不上逛了,我接过钱揣兜里,一边慢慢往外走,一边低着头翻看手里的书,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正走着呢,发现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小圈人。出于好奇,我也挤过去看热闹。人群中间是个盘腿坐在地上的老奶奶,穿着深色的旧式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面前蹲着个一脸愁容的大婶。

那老奶奶说话挺有意思,她说一句我能听懂的普通话,紧跟着就嘟囔一句语调特别奇怪、咕咕哝哝听不懂的话,像是某种方言,又不像。她对着那大婶说了几句,大概就是“家宅近期有点小磕绊,灶台那边留意点”“孩子往东南方向求学好”,那大婶听得眼睛发亮,一个劲点头:“哎呦,老太太您说得太准了!真是这样!”

我踮着脚看了一会儿,发现她跟每个人都说,但每个人就说那么两三句,而且完事了也根本不提钱的事。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说这老太太也是来逛庙会的,碰上觉得有缘的才开口说两句。

我心里有点痒痒,也想凑过去听听,但又不好意思。我一个半大孩子,挤在一堆大人里面,多别扭啊。正犹豫着呢,那本来低着头的老奶奶,突然抬起眼皮,目光穿过人缝,直直地就落在我脸上了!她就那么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周围这么多人,她干嘛光盯着我看啊?

然后,她嘴里又开始念叨那种咕咕哝哝的奇怪话,语调忽高忽低。更怪的是,我听着她那调调,嗓子眼儿里竟然也跟着发痒,好像有什么话自己也想往外冒,那种发音方式好像我本来就会一样!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死死闭住嘴,把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憋了回去。这大庭广众的,要是我也跟着发出那种怪声,非得被人当疯子不可!

老奶奶念叨完了,看着我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大声说:“这小孩儿好!这小孩儿真好!”

我一下子懵了,脸上臊得慌。我好?我哪儿好了?我觉得自己最近倒霉透顶,都快被逼疯了,哪里好了?我正纳闷呢,旁边刚才那个被说准了的大婶又挤过来,拉着老太太的胳膊急切地问:“仙家,那我那事……您再给细说说……”老太太的注意力就被拉走了。

这时候,一个一直站在人群外边、穿着旧中山装、面无表情的老头走过来,大概是老奶奶的老伴。他伸手拉了拉老太太的胳膊,声音低沉地说:“行了行了,人太多了,像什么话,赶紧走吧。”老太太一边被拉着站起来,一边还回头对人群说:“有啥想问的,以后可以上家来找我……”话没说完,就被那老头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心里头那叫一个莫名其妙,还有点空落落的。

我继续顺着人流溜达,没走多远,又看见前面一阵骚动。一个看着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像疯了似的在原地转着圈跑,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嘴里还嗷嗷地唱着不成调的戏文。一开始听不清,后来凑近了,才听清他反复唱什么:“……俺是黄家大仙……道行高深……尔等凡人……”旁边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有的笑,有的躲。

正乱着呢,一个三十多岁、手里拿着个单面羊皮鼓的男人从旁边走过。他瞅了那发疯的年轻人一眼,眉头一皱,突然举起鼓,“咚咚咚”猛地敲了三下,声音又脆又响,震得人心头一颤。然后他开口就骂,声音洪亮:“老黄!跟你弟子闹什么闹!显摆你那点道行干啥?有意思吗?赶紧消停点儿!”

说也神奇,他这话一出口,那个刚才还又跑又跳、疯疯癫癫的年轻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噗通”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大口喘着气,眼神发直。

那个拿鼓的男人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就开始敲着鼓,踩着点儿,哼哼唧唧地唱了起来。调子很古朴,歌词听不太清,好像是什么“送神归山”“弟子受苦”之类的话。他唱一句,坐地上那年轻人就跟着晃一下脑袋,哼唧一声。就这么唱了大概一两分钟,那年轻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显得特别尴尬。他爬起来,对着拿鼓的男人低声道了声谢,话也没多说,扭头就钻人群里跑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啧啧称奇,议论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我站在那儿,看着这突如其来又迅速结束的一幕,心里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这地方,发生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还有刚才那个老太太,这个拿鼓的男人……非但没让我觉得害怕或者想躲开,反而让我觉得……特别自在,好像我就应该待在这种地方似的。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比我那个只有课本和作业的学校、比那个让我感到压抑的家,更让我觉得熟悉和舒服。

庙会快散了,人渐渐少了。我也溜达累了,揣着那本宝贝一样的《易经》,慢悠悠地往家走。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躲进自己小屋,摊开那本旧书。翻到讲天干地支、五行生克的那几页,什么“甲乙属木”“丙丁属火”“金生水,水生木”……我看着那些图和解释,脑子转得飞快,一点也不觉得难,反而觉得特别简单,好像这些东西本来就在我脑子里,我看得入了迷,连我妈喊我吃饭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