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实验室里，焊枪尖端泛着微蓝的火光。陈默俯身盯着电路板上的焊点，手腕轻轻一抖，锡丝融成圆润的小珠，稳稳落在铜箔接头上。他吹了口气，镜片上浮起薄雾，又很快散去。
铁盒咔哒合上，胶卷已经锁好。他把钥匙塞进衬衣口袋，顺手拧紧工具箱的螺丝盖。一夜过去，巷口那辆自行车早已不见踪影，楼道里也没再传来异响。生活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重新回到正轨。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风。
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节奏清晰。红裙摆掠过门框，像一抹流动的晚霞。林晚晴站在门口，肩线挺直，唇色鲜亮，目光扫过堆满零件的长桌，最后落在陈默身上。
\"你这地方，比片场的道具间还乱。\"她说。
陈默没抬头，手指仍捏着焊枪，\"林小姐大驾光临，是来挑拍摄场地的？\"
\"来投资的。\"她走近几步，从手包里抽出一张支票，轻轻放在桌上，\"二十万，现金到账。\"
陈默这才抬眼，嘴角微扬：\"这么大方？不怕我拿了钱跑路？\"
\"你要真想跑，昨夜就不会去苏雪家楼下躲人。\"她靠在桌边，手臂搭着椅背，\"我听说了点风声——有人盯你，你还反手把人家相机砸了。\"
陈默笑了笑，把焊枪放回支架，\"消息挺灵通。\"
\"圈里有人在公安系统有熟人。\"她顿了顿，\"而且，你那位苏记者，今早出门时神情不太对，我猜出事了。\"
陈默没接话，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所以你是来看热闹的？\"
\"来看未来的。\"她接过杯子，没喝，只看着他，\"上次你说的那些东西——会动的图画、假人打架打得跟真的一样、还有那个什么......三维影像投在空中？我没听错吧？\"
\"cG特效。\"陈默靠着工作台坐下，\"你想拍科幻片？\"
\"想拍一部让观众看完后坐原地五分钟缓不过神的电影。\"她眼神亮起来，\"不是靠哭戏和台词，而是靠画面本身让人发愣。就像......第一次看见火车进站时的那种震撼。\"
陈默点点头，\"想法不错。可你现在手里只有胶片摄影机和布景板。\"
\"所以来找你。\"她把支票往前推了推，\"钱给你，条件只有一个——告诉我，十年后，电影是怎么做的。\"
陈默轻笑出声，\"林小姐，你知道问这个问题的人，通常会被当成疯子吗？\"
\"知道。\"她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我也快被人说疯了。导演组说我非要搞什么'太空战舰'，说观众看不懂。可我觉得，看不懂才对。看懂了就不叫未来了。\"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
苏雪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叠资料。她看了眼林晚晴，微微一怔，随即自然地点头致意，走到陈默旁边放下文件。
林晚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没有回避，反而笑了下，\"你们配合得挺默契。\"
苏雪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笔递给陈默，\"校报要补一篇关于校园科技项目的稿子，主编催得紧。\"
\"写我？\"陈默接过笔，在纸上画了个草图，\"标题就叫《一个穷学生如何用焊枪改变世界》？\"
\"写收音机项目就行。\"苏雪语气平静，\"别的别提。\"
林晚晴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你怕他出名？\"
苏雪看向她，\"出名不可怕，怕的是名不副实。技术没落地之前，吹得越响，摔得越狠。\"
林晚晴沉默几秒，竟点了点头，\"有道理。\"
陈默抬眼看了看她，\"怎么，投资人还想听听第三方意见？\"
\"只是想确认，你身边的人是不是也信你那一套'未来论'。\"她盯着他，\"还是说，只有我这种外行才会上当。\"
\"我不是上当。\"陈默放下笔，\"是清醒着下注。\"
\"那你给我个理由。\"她双臂交叉，\"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找电影厂，或者文化局？偏要找一个演员谈科技？\"
\"因为别人只看得见现在。\"陈默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一块电路板，\"电影厂想要安全的片子，文化局想要宣传的片子，而你——你想做没人做过的事。哪怕失败，也要炸出个坑来。\"
林晚晴眼睛微微睁大。
\"而且，\"他转过身，语气轻松了些，\"你修录音机那天，拆开外壳第一件事是看电机型号，而不是问'还能不能响'。这种人不多。\"
她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所以你觉得我懂行？\"
\"你至少愿意学。\"他把电路板递过去，\"拿回去研究研究，等你哪天能自己换晶振了，咱们再谈特效。\"
\"我不需要懂晶振。\"她摇头，\"我只需要知道，什么时候该砸钱，什么时候该放手让你干。\"
\"那你现在砸钱，准备让我干什么？\"陈默靠回桌边，\"写剧本？当顾问？还是直接进剧组扛摄像机？\"
\"先拍一部试水。\"她说得干脆，\"《星河远征》，我已经接了制片人位置。预算有限，特效全靠土法炼钢。但我要做到一件事——让观众相信，宇宙是真的。\"
陈默挑眉，\"打算怎么拍？绿幕加模型？\"
\"模型是必须的。\"她眼神坚定，\"但我还想试试你说的'动态捕捉'。能不能做个装置，把人的动作变成画里的动作？不用真人演外星人，让画自己动起来。\"
陈默愣了一下。
这个想法，居然和他记忆中早期动作捕捉的应用方向不谋而合。
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你这脑洞，比我们实验室最难解的方程还深。\"
\"回答我。\"她逼近一步，\"能做吗？\"
\"能。\"他声音不高，\"但你现在做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缺一套数据转换系统，缺高速摄影机，缺能处理图像的机器。这些东西，五年内都不会普及。\"他顿了顿，\"就算我告诉你原理，你也造不出来。\"
\"那你就教我造。\"她毫不退让，\"我可以先从小的开始。比如......让演员穿上带标记的衣服，拍下来，再手动对应到动画帧上？\"
陈默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像个来谈感情的明星，倒像个憋着劲要冲线的创业者。
\"你真是为了电影来的？\"他问。
\"不然呢？\"她反问，\"你以为我穿红裙是为了勾引你？\"
苏雪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
陈默笑了，\"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怀疑。\"
\"我勾引人也挑时候。\"林晚晴扬起下巴，\"现在是谈生意。\"
陈默拿起焊枪，重新打开电源，\"这样吧——你先把《星河远征》拍出来。用你能用的一切手段，把想象力榨干。等你真的卡在技术瓶颈上了，再来找我。\"
\"然后呢？\"
\"然后。\"他低头调整火焰大小，\"我给你开扇门缝。\"
\"不签合同？不写协议？\"
\"你现在签了也没用。\"他说，\"等你真需要我的时候，自然会明白——这不是买卖，是时机。\"
林晚晴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压在支票下面。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她说，\"别给别人。\"
陈默没接，只是点点头。
她也不恼，转身走向门口，红裙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弧线。
手搭上门把时，她停下，\"陈默。\"
\"嗯？\"
\"我会让全国观众看不懂这部电影。\"她回头，嘴角扬起，\"但他们一定会记住它。\"
门关上，脚步声渐远。
苏雪看了眼桌上的支票和名片，低声说：\"她不像来谈感情的。\"
\"我知道。\"陈默继续焊接电路板，\"她是来改行的。\"
焊枪再次燃起，火苗稳定地舔舐着金属接点。锡丝融化，流淌，凝固成一条细小的桥梁。苏雪站在旁边，看着那束光映在他眼镜内侧，一闪一闪，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陈默忽然停下手，抬头看向窗外。
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过校门，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车子在实验室楼下减速，司机似乎在查看门牌号，停留两秒后，油门一踩，迅速离去。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焊枪调低了一档。
苏雪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眉头微蹙。
陈默低头继续工作，手指稳稳地控制着焊点大小。锡珠成型，冷却，像一颗微型星球固定在电路大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