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守护者-5”的航程比预期更艰难。离开刚才那片战场后，规则湍流的强度又提升了近一倍，残骸碎片不再是玻璃渣般的旋转，而是形成了某种类似“规则流沙”的粘稠介质，回音壁垒的推进阻力急剧增加。
“检测到规则粘滞效应。”小树不断调整引擎输出，“这不像自然形成的环境特征，更像……某种生态改造的痕迹。”
“生态？”苏安安看向外部监控画面——那些看似混乱的碎片流，仔细观察下确实呈现出某种规律性分布：较大的规则碎块总是被更小的碎片如卫星般环绕，整体形成类似细胞结构的嵌套模式。
林乐天将变量透镜的解析精度推到极限。在微观规则层面，他看到了更惊人的现象：碎片之间的规则连接并非随机碰撞，而是通过极细微的“规则菌丝”相互链接，构成一张蔓延的、半生物半规则的网络。
“这片区域在‘生长’。”林乐天低声道，“这些碎片不是死物，它们是某种更庞大存在的……组织细胞。我们正在穿过它的表层。”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后背发凉。如果整个中层区域的规则乱流背后是一个活着的、覆盖数万规则单位范围的超级生命体或生态体系，那么他们之前的潜行策略可能需要彻底重新评估。
“能量扫描显示，网络深处有周期性脉冲。”小树标记出几个热区，“类似心跳，但频率极低，每次间隔约四十七标准分。脉冲源头在……我们正下方约两千规则单位处。”
“能绕开吗？”苏安安问。
“绕行会增加至少十五个单位的航程，并且会经过三个已知的高阶变异体巢穴标记区。”小树投射出对比路径，“直接穿越‘菌毯区’的风险未知，但时间可节省三分之一。”
林乐天思考片刻：“继续前进，但将防护等级提升至战备状态。苏安安，准备‘生命拟态’协议——如果这片生态对生命能量有反应，我们或许能伪装成它的一部分。”
奥罗拉能量开始以新的频率波动，模拟变量透镜解析出的“规则菌丝”能量特征。回音壁垒外壳的晶体结构微微调整，表面生长出细微的、与周围环境几乎一致的规则纹路。
效果立竿见影。壁垒前进的阻力明显减小，那些原本无意识扫过壁垒的规则触须（现在他们知道那不是湍流，而是这个生态的感知器官）开始将壁垒识别为“同类”，甚至偶尔会有细微的能量通过菌丝网络向壁垒传递——像是生态内部的营养交换。
“接收到低规则复杂度的信息流。”小树惊讶地报告，“内容非常原始，主要是‘生长’、‘连接’、‘吸收’等基础概念。这个生态似乎具有某种集体意识，但智能水平很低，更像植物性的本能。”
拉刻西斯分析道：【可能是古约战争时期使用的‘规则净化生态’失控后的产物。原本用于吸收战场上的规则污染，自我复制并重建稳定环境。但如果失去控制，它会无差别吸收一切规则结构，最终将整个区域转化为均质的‘生态浆糊’。】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正穿行在一个失控的清道夫体内。”林乐天苦笑，“继续记录它的规则模式，也许未来有用。”
航行在诡异的平静中持续了六个标准时。期间他们见证了三次“生态消化”过程：几块较大的规则残骸被菌丝网络包裹，在十二分钟内被分解成基础碎片，然后融入网络成为新的节点。效率高得可怕。
就在第七次生态“心跳”脉冲传来时，变量透镜捕捉到了异常——脉冲的波形中，夹杂着一段极不协调的高频信号。
“是人为编码信号。”林乐天立刻识别出来，“来自‘守护者-5’的方向，但非常微弱，像是通过生态网络被意外传导过来的。”
小树尝试解码：“是古约文明的标准求救协议简化版，但信号内容……很奇怪。”
解码后的信息显示：
【节点受损率64%……基础功能维持中……外部连接中断……检测到生态侵蚀……尝试建立共生协议……协议异常……生态表现出……学习行为……警告……生态正在……解析监控数据……重复……生态正在……】
信息在这里中断，随后又开始重复。
“守护者-5”不仅还活着，它似乎尝试与这个规则菌毯生态建立某种联系，但结果失控了——生态开始反向解析信标节点存储的数据。
“加速前进。”林乐天下令，“我们必须在那生态完全‘消化’那个节点之前赶到。”
引擎功率提升，但在生态内部加速需要技巧——过快的规则扰动会引起网络的防御反应。苏安安不断微调生命拟态的频率，让壁垒像一条在珊瑚丛中灵活穿梭的鱼，既保持速度，又不惊动沉睡的巨兽。
三小时后，空洞区的边界终于出现在前方。
那是一片令人震撼的景象：在无尽的规则菌毯蔓延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球形空洞，直径约五百规则单位。空洞内部规则异常平静，几乎没有任何湍流，中心漂浮着一个残破但仍在运转的多面晶体结构——正是“守护者-5”信标节点。
但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
节点并没有被菌毯吞噬，相反，菌毯在空洞边界处停止了生长，形成了清晰的分界线。节点表面延伸出数十条规则的能量导管，与空洞边界的菌毯组织相连，像是一颗心脏通过血管与身体连接。而菌毯组织在这些连接点处呈现出与周围完全不同的特征——更加致密、有序，甚至隐约能看到类似古约文明符号的纹路在菌丝表面流转。
“共生成功了？”苏安安不确定地说，“但节点发出的求救信号又是怎么回事？”
林乐天仔细观察：“不是完全的共生。你看节点核心部位——那里有明显的破损，能量泄露严重。它可能是在濒临崩溃时被迫与生态建立连接，试图利用生态的规则稳定性来维持自身运转。但生态在这个过程中，确实在学习节点的知识体系。”
小树扫描了连接点的数据交换：“双向流动。节点向生态输送监控数据和基础协议框架，生态向节点提供规则稳定性和……某种原始的计算支持。等等——生态内部正在形成新的信息处理结构，模仿节点的逻辑单元！”
拉刻西斯的声音变得严肃：【这是极其危险的局面。规则净化生态本身不具备高智能，但如果它吸收了古约监控网络的知识体系，甚至可能学会如何解析‘永恒牢笼’的数据……它可能演化成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混合存在。】
“我们需要与节点建立直接通讯。”林乐天做出决定，“但必须在不惊动生态的前提下。苏安安，你能通过生命能量模拟节点的通讯协议，悄悄建立一条独立连接吗？”
“我可以尝试，但节点的能量特征很特殊，完全模拟可能需要……”
话音未落，空洞内的局势突变。
守护者-5的核心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节点表面的裂纹瞬间扩大，蓝色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通过连接导管，这次爆发也传导到了生态网络，空洞边界的菌毯组织勐地收缩，然后如同被刺激的含羞草般，开始向内包裹！
“节点要崩溃了！”小树警告，“崩溃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整个这片菌毯区域都会暴走！”
“没时间谨慎了。”林乐天当机立断，“小树，准备强行对接协议，在节点彻底崩溃前提取核心数据。苏安安，用奥罗拉能量暂时稳定节点的结构，至少争取三十秒。我来处理生态的反扑——如果它暴走，我用变量透镜制造一个规则断层，暂时切断它与节点的连接。”
“行动！”
回音壁垒勐地冲出菌毯层，暴露在空洞区域。几乎同时，三道光束从壁垒射出：一道是小树的数据对接流，一道是苏安安的翠绿色生命稳定场，最后一道是林乐天的变量干涉波。
守护者-5剧烈震颤，但苏安安的稳定场及时包裹住了最关键的几个结构节点，裂纹扩张速度减缓。小树的数据流如手术刀般刺入节点的通讯接口，开始高速下载。
而生态的反应比预想的更激烈。
被刺激的菌毯组织没有立刻攻击回音壁垒，而是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它开始主动切断与节点的连接导管！那些原本稳定的能量通道被菌毯自身的力量强行扯断，断口处喷射出规则的“血液”。更诡异的是，被切断的菌毯组织并没有萎缩，而是迅速重组，在空洞边界形成了一圈规则的、类似防御工事的环状结构。
“它在……保护节点？”苏安安难以置信。
不，不是保护。拉刻西斯迅速分析：【它在隔离。生态判断节点的不稳定状态威胁到自身完整性，所以主动切断连接，并构筑屏障防止节点崩溃的冲击波扩散。这是高度理性的危机应对行为——它确实从节点那里学到了很多。】
小树的下载进度条飞速前进：65%...78%...92%...
节点核心的光芒开始急速闪烁，这是彻底崩溃的前兆。
“苏安安，准备撤离稳定场！小树，最后的数据打包！”林乐天喊道，同时变量透镜全功率输出，在壁垒前方构筑起一道临时的规则断层屏障。
100%！
数据下载完成的瞬间，苏安安撤回能量。林乐天的断层屏障完全展开。几乎同时，守护者-5信标节点在一声无声的规则哀鸣中，彻底爆炸了。
蓝色的能量风暴席卷空洞，但被菌毯构筑的防御环和规则断层双重削弱。冲击波过后，空洞中心只剩下一些漂浮的晶体碎片，而边界处的菌毯环依旧完整，甚至开始缓慢地……修复空洞边缘的损伤。
回音壁垒在冲击中剧烈摇晃，但防护场顶住了。三人迅速检查状态，除了能量消耗较大外，没有严重损伤。
“数据完整性如何？”林乐天最关心这个。
小树正在快速解析：“核心日志下载完整度91.7%，另有大量生态交互记录。需要时间完全解读，但有几个关键点已经明确：”
“第一，守护者-5在四百年前就检测到‘永恒牢笼’的控制信号异常。它记录到一种‘反向编码渗透’现象——牢笼内的存在在尝试改写控制协议。”
“第二，大约二百五十年前，第一批‘编织者’单位出现在监控区，但它们没有攻击节点，而是开始有系统地……收集规则生态样本。守护者-5怀疑它们在进行某种‘生态武器化’实验。”
“第三，最重要的发现：日志中提到了‘牢笼的钥匙’。”
“钥匙？”苏安安重复道。
“不是字面意义的钥匙。”小树投射出一段复杂的规则构型图，“是一组分布在残骸区不同位置的‘协议验证点’。当这些验证点被同时激活，并以特定频率共振时，会形成一个临时的‘协议覆盖场’，可以暂时接管对‘永恒牢笼’的控制权限——这是古约文明留下的终极保险措施，为了防止牢笼失控。”
林乐天眼睛一亮：“验证点的位置呢？”
“日志中只记录了其中一个的坐标——距离我们目前位置约一百二十规则单位，位于残骸区更深的‘静滞层’。但根据描述，总共应该有七个验证点，呈规则分布。”
拉刻西斯接口道：【这个信息与我的部分解锁协议吻合。‘七钥协议’确实是最高级别的控制机制。但激活验证点需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物理接触并注入正确的验证编码，二是七个点必须在同一规则时间帧内被激活——这意味着需要至少七个单位同步行动，或者……】
“或者有一个能同时影响七个位置的存在。”林乐天看向自己的双手，“变量透镜理论上可以做到跨空间规则干涉，但距离和精度要求……”
“先找到最近的这个验证点。”苏安安提议，“至少确认它是否还存在，是否还能运作。如果验证点系统也失效了，那我们就需要完全不同的计划。”
“同意。”林乐天调出星图，“设定新坐标。但在那之前……”
他看向空洞边界。菌毯的防御环正在缓慢消散，生态似乎判断危机解除，开始恢复平静。但在刚才的混乱中，变量透镜捕捉到了生态网络深处传来的一个极其短暂的、高度结构化的信号脉冲——那不是生态自身的波动，而是某种被生态吸收、储存、并在特定条件下被触发的……信息回声。
林乐天让小树记录下那个脉冲的特征波形。“这个生态吸收了节点四百年的数据，它可能无意中存储了很多连节点自身都遗忘了的历史碎片。如果未来我们需要更古老的线索……”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这个失控的规则净化生态，现在成为了一个活体的历史档案馆。
回音壁垒调整方向，向着静滞层驶去。身后，空洞内的菌毯缓缓合拢，将守护者-5最后的碎片温柔包裹，如同大自然回收它的一部分。
而在壁垒内部，新下载的数据正在被逐步解开。每一段日志，每一个记录，都在将那个亿万年前的恐怖真相，一点点拼凑完整。
古约文明留下的不止是警告，还有武器——但如果武器本身也已经开始锈蚀，握起它的人，又该如何面对即将破笼而出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