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续。
那场与毒气周旋的胜利,终究带着无法磨灭的沉重。二十七名弟兄永远留在了那片被毒雾浸染的山谷,他们的热血浸透泥土,成了游击支队前行路上最沉重的烙印。马飞飞带着疲惫不堪的队伍,押着近百名日军俘虏,护送着詹姆斯上尉的英军小队,朝着缅北密林深处的盟军临时补给点——代号“狼牙谷”的废弃矿场撤去。
“狼牙谷”名不副实,没有谷的开阔,只有一片被疯长植被缠绕吞噬的矿洞群。湿热的空气像凝固的泥浆,裹着腐木的霉味与金属锈蚀的腥气,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唯一的开阔地曾是矿场的堆料场,如今搭着十几顶补丁摞补丁的帐篷,伤员们压抑的呻吟与电台断断续续的滴答声交织,在昏暗天光下织就出战时驿站特有的压抑氛围。
詹姆斯上尉的感谢发自肺腑,他带来的药品、罐头,尤其是一箱箱崭新的子弹,无疑是雪中送炭。但马飞飞的心却像被矿洞深处的黑暗攥紧,沉甸甸地透不过气。佐藤已死,“樱花”部队全军覆没,可那批威力惊人的毒气弹,连同它们的设计图纸与发射数据,却如同石沉大海。被俘的日军低级军官要么缄口不言,要么含糊其辞,只隐约提到有另一支小队专门负责“技术装备”的转移。马飞飞的直觉在叫嚣——真正的威胁从未消失,只是钻进了更深的阴影里,伺机反扑。
女报务员杜俊员正忙着向抗日远征军发送战报,冚家铲清点完物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亮色,凑到马飞飞身边:“司令,子弹够打一场硬仗了,盘尼西林也有好几木箱,重伤的弟兄总算有救了。”他顺着马飞飞的目光望向黑黢黢的矿洞入口,声音压低了些,“您还在琢磨那批毒气弹?佐藤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些虾兵蟹将,翻不起什么浪吧?”
马飞飞从怀里摸出那封被反复揉搓、边角发皱的密信,指尖落在“樱花”二字上:“盟军司令部的情报只说了‘樱花’的存在和破坏任务,对毒气弹的详情一无所知。佐藤是条疯狗,但疯狗背后往往牵着更毒的蛇。能研制出这种东西,还敢批准在战场上使用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支小分队的覆灭就收手。”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营地一角,那里几个英军通讯兵正在调试设备,“而且,日本鬼子好像总能精准摸到我们的行踪。从腾冲突围到狼牙谷遇袭,总像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日裔美女抗日特工真子脸色微变,凑近一步:“马司令,您怀疑……有内鬼?”
“不一定是我们的人。”马飞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清,“树大招风,盟军内部派系复杂,难保没有人为了各自利益,故意泄露消息借刀杀人。你去通知李望山和冚家铲,挑几个绝对可靠、机灵的老兵,暗中盯着营地内外所有异常电波和陌生面孔,不许打草惊蛇。”
命令在沉默中悄然传达。游击支队像一头受伤却依旧警惕的猎豹,表面上在补给休整,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次日黄昏,矿洞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紧接着是杂乱的奔跑声。片刻后,李望山带着两个弟兄,押着一个浑身沾满泥污、穿着破烂缅甸“笼基”的男人冲了出来。那人约莫三十多岁,面黄肌瘦,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此刻盛满了惊恐,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没人能听懂的缅语,双手死死护着怀里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方匣子。
“司令!我们在最深的废弃勘探巷道里发现的他!鬼鬼祟祟的,一点都不像本地山民!”李望山嗓门洪亮,一边报告一边伸手扯下了男人怀里的油布包。
油布展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武器或财宝,而是一套精巧得令人咋舌的绘图工具——大小不一的规尺、圆规,材质非金非木,泛着冷冽的光泽,还有几支削得极细的炭笔,以及一叠绘制着复杂机械结构和化学公式的绢纸。图纸上的文字以日文为主,间杂着零星的德文符号,笔画工整却带着几分仓促。
詹姆斯上尉闻讯赶来,只扫了一眼图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倒吸一口凉气:“上帝……这是芥子气合成炉和炮弹增压喷射装置的设计图!比我们已知的任何型号都先进得多!这人是日本工程师?”
马飞飞的心猛地一沉。毒气弹的图纸!竟然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他示意李望山松开男人的胳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夹杂着几个生硬的缅语单词问道:“你,什么人?这个,哪里来的?”
那男人惊魂未定,眼神在马飞飞、詹姆斯和真子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染着泥污的图纸上,突然激动起来,用夹杂着缅语和生硬中文的语调急促地说道:“不……不是日本人!我……吴奈温(U Naing win),仰光大学……物理教员……他们,日本人,抓我,逼我工作……画图……我,我逃出来的……”
马飞飞与真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虑。一个缅甸大学的物理教员,不仅会说中文,还精通日文和德文?这背景未免太过巧合。但男人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恐惧,以及他下意识护住图纸的本能反应,又不像是刻意伪装。
“逼你画图?”马飞飞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在哪里画的?画了多少?除了你,还有谁见过这些图纸?”
吴奈温似乎被问得有些茫然,眼神涣散了片刻,嘴唇哆嗦着,像是在回忆一段可怕的经历:“在……在实验室……一个很秘密的地方。他们……他们让我改进配方……让毒气更厉害……我……我画了好多张……”他突然打了个寒噤,手指颤抖着指向图纸上一个不起眼的符号,“这个……这个是发射密码……只有我知道……他们怕我泄露,一直派人盯着我……”
“发射密码?”詹姆斯上尉失声叫道,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是说,这些毒气弹必须输入特定密码才能引爆?否则就是一堆废铁?”
吴奈温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恐惧,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是……是的。密码……在我脑子里。我逃出来的时候,他们……他们追了我一路……我躲进矿洞,他们好像……好像放弃了搜寻,转而去找别的东西了……”
马飞飞的心跳陡然加速。发射密码!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如果能掌握密码,不仅能在日军使用毒气弹前提前预警,甚至有可能找到反制的办法!
“他们追你到了这里?”马飞飞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有多少人?装备怎么样?现在在哪里?”
吴奈温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好多人……有枪……还有……还有那种会喷火的东西……他们好像……好像在找什么比我更重要的东西……看得出来,他们很着急……”
“找东西?”马飞飞与真子再次交换眼神。日军是在找这批图纸,还是在找存放毒气弹的具体地点?难道毒气弹的存放位置也和吴奈温有关?
就在这时,营地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子弹呼啸着穿过帐篷,打在岩石上迸出火星。
“敌袭!”冚家铲的吼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马飞飞脸色一变,猛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真子,保护好他!”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冲向枪声最密集的方向。只见几十个穿着缅甸百姓衣服,但动作矫健、枪法精准的身影正从密林边缘突袭而来,目标直指营地中央的通讯帐篷和物资堆,显然是有备而来。
“是日军便衣队!战术很专业!”李望山一边组织战士们依托矿洞和岩石构筑防线,一边嘶吼着提醒众人。
马飞飞一个翻滚躲到一块大岩石后,抬手就是一枪,撂倒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敌人。他心中清楚,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便衣队,目标明确,战术素养极高,显然是冲着吴奈温和他带来的图纸来的!
“守住阵地!保护好物资、俘虏和伤员!”马飞飞嘶吼着,手中驳壳枪接连开火,枪枪命中要害。游击支队的战士们与英军士兵并肩作战,依托有利地形拼死抵抗,密集的火力网暂时压制住了敌人的攻势。
激烈的交火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日军便衣队攻势凶猛,几次试图突破防线,但都被顽强击退。战场上留下了二十多具敌人的尸体,游击支队也付出了七八名弟兄伤亡的代价,营地被打得满目疮痍。
战斗刚一结束,马飞飞来不及清点损失,立刻冲回营地中央。只见真子正持枪站在吴奈温面前,眼神警惕地盯着他,而吴奈温则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装图纸的油布包。
“怎么回事?”马飞飞沉声问道。
“他想跑!”真子的枪口依旧指着吴奈温,“刚才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转身掩护伤员,他就趁机往矿洞里钻,被我拦下来了。”
马飞飞盯着吴奈温,眼神锐利如刀:“为什么要跑?”
吴奈温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我……我怕……他们来了……他们会杀了我……图纸……图纸会害死我……我只想活下去……”
马飞飞蹲下身,看着他眼底深处的恐惧与挣扎,良久才缓缓说道:“图纸确实可能害死你,但没有图纸,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于毒气弹。吴奈温,你是仰光大学的教员,是读书人,该明白是非轻重。告诉我,这批毒气弹到底有多少?存放在哪里?那个发射密码,究竟是什么?”
吴奈温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的挣扎。他看看马飞飞,又看看不远处地上的日军尸体,嘴唇哆嗦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毒气弹……有三十枚……存放在……存放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
“在哪里?”马飞飞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轻轻提了起来,语气急切。
吴奈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几乎窒息,脸色涨红,喉咙里挤出一个地名:“在……在密支那……老火车站……的……的地下仓库……密码……密码是……”
他的话音未落,身体突然猛地一震,双眼圆睁,一口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马飞飞和真子同时惊呼,只见一根尖锐的竹刺正从他的胸口透出,鲜血顺着竹刺汩汩流下。
两人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岩石阴影里,一个穿着破烂、看似受伤的“缅甸山民”正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矛,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那根本不是什么山民,而是混在俘虏中的日军特战队员!
“八嘎!”那日军特战队员嘶吼着,猛地抽出腰间的武士刀,朝着马飞飞扑了过来。
“砰!”真子反应极快,枪声响起的瞬间,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日军特战队员的眉心。那人身体一僵,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手中的武士刀哐当落地,彻底没了声息。
马飞飞顾不上理会那具尸体,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吴奈温。竹刺深入心脏,显然已经无力回天。吴奈温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他死死抓住马飞飞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密……支……那……火……车站……地……下……密……”
话音未落,他的手猛地一抖,彻底垂了下去,眼睛却依旧圆睁着,仿佛还在为那段被胁迫的经历感到恐惧。
马飞飞缓缓放下吴奈温的尸体,站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看着满地狼藉的战场,看着弟兄们牺牲的遗体,又低头看向吴奈温怀中那张染血的图纸,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
“司令,”李望山快步走过来,沉声报告,“敌人已经撤了,我们抓了三个活口,正在看押。”
马飞飞转过身,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审!给我狠狠地审!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从他们嘴里掏出密支那的所有部署!”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里是密支那的方向,也是日军重兵把守的核心区域。佐藤虽然死了,但他背后的势力还在,那三十枚毒气弹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佐藤的蛇,终于要出洞了。”马飞飞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传我命令,全军休整三个小时,处理伤员、清点物资、补充弹药,准备出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的下一站——密支那!”
狼牙谷的夜依旧闷热潮湿,腐木与硝烟的气味交织在空气中,但此刻,这气味里又多了一丝决绝的杀伐之气。一支带着复仇怒火与使命担当的队伍,即将向着新的战场进发,去揭开更深的阴谋,粉碎日军的邪恶计划。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