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盒的声音还在响,但节奏变了。
不再是轻快的叮咚声,而是缓慢、断续,像卡了齿轮。我听见那个声音问:“你准备好了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的身体已经不在海底。
脚踩在地板上,是木质的,有细小的裂纹。头顶有灯光,不太亮,照得人影子歪斜。我低头看自己,穿着典礼主持人的制服,白色衬衫,黑色领结,袖口别着一朵干枯的银杏花。
这不是我的衣服。
可它就穿在我身上。
我抬起手,右耳还能感觉到热度。那枚银杏叶耳坠回来了,贴在皮肤上发烫,像是刚从火里拿出来。我摸了一下,表面不再是光滑的金属,而是浮现出一张脸——闭着眼,嘴唇微动,是我妈。
她没说话,但我听到了。
她说:“去找我。”
话落的瞬间,一片鳞片从她口中滑出,掉进我嘴里。冰凉的,带着海腥味,一进喉咙就化了,留下一条清晰的路线,直通地底深处。
我知道那是哪里。
谢家祠堂下的祭坛。
二十年前,母亲就是在那里,把楔子刺进心脏,完成了第一次献祭。
但现在,情况不对。
我站在礼堂中央,面前是主持台,台上刻着我的名字。云星月。字体很熟,是我在冥想状态里见过的,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我留下的签名。那种感觉又来了——我不是在经历过去,而是在被塞进一个被改写过的历史节点。
空气里有股味道,不是香火,也不是蜡烛,是铁锈混着纸灰的气息。我呼吸的时候,肺里有点涩。
我想动,却发现脚步迟缓。时间像是粘住了,每一步都要用力挣脱。
然后我看到了她。
母亲站在祭坛边,手里握着青铜楔子。她的动作很稳,没有犹豫,也没有悲伤。她看着我,眼神清明,却不像看女儿,更像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到位。
她要刺的是我。
不是她自己。
这个画面和阿絮告诉我的完全不同。他说她是自愿献祭,把自己的灵魂拆成碎片,成为系统运转的燃料。可现在,她站在这里,要把楔子插进我的心口。
为什么?
我往前走了一步。
膝盖刚弯,右肩突然一阵灼痛。低头看,皮肤上浮出一个印记,形状是一把钥匙的背面,和玄铁剑上的纹路一样。这是阿絮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他没消失,他把自己变成了媒介,把母亲的信息打包送给了我。
我还记得他的声音,最后一句是:“你欠我的奶茶还没还清呢。”
我咬住牙。
不能乱来。这里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包括记忆,包括身份。陆绾绾发动了最终回溯,所有人的时间都被拉了回去,但她的能力每次使用都会丢失一段记忆。这一次,她用了全部三次机会叠加,强行覆盖全校因果链。
代价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不能冲动。如果这真是二十年前的毕业典礼前夜,那谢无涯应该还没出现,封魔系统也不会启动。可如果这是被多重逆命之力扭曲后的模拟场,那就意味着有人在操控规则。
我停下脚步。
不再靠近母亲。
我想等她说点什么。
但她只是抬起了手,楔子对准了我的心口。
我体内残存的怨气值忽然震动了一下。诡语系统的界面在我脑海闪现,但立刻冻结。所有功能都被锁死,连最基础的“听鬼语”都无法激活。
只有右耳的耳坠还在发热。
提示很明确:真正的控制权不在现在,而在即将到来的刺入瞬间。
我明白了。
这不是让我阻止她,而是让我经历她。
就像她当年经历过的那样。
我闭上左眼。它一直黑着,什么都看不见。右眼盯着母亲的手,等着那一秒的到来。
就在她手腕下压的刹那,风动了。
一道剑光从侧门破空而来,速度快得几乎撕裂空气。剑尖直指我的后心,没有减速,也没有偏移。
我猛地侧身,肩膀擦过剑锋,布料裂开一道口子。
回头看去,是谢无涯的玄铁剑。
但它不一样了。
剑身布满裂痕,一共二十四道,每一道都像是被不同力量斩击过,边缘参差,透着陈旧的伤痕。这些不是新伤,是累积的死亡轨迹——属于那二十四位殉道者。
他们死了,但他们的痕迹留在了剑上。
谢无涯本人没来。来的只有剑。
它悬在半空,剑尖对着我,微微颤动,像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我不动。
母亲也没动。她停在原地,手举着楔子,目光从我身上移到剑上,又移回来。
气氛僵住了。
然后,背后传来动静。
不是脚步,也不是风声。
是眼球睁开的声音。
我感到脊背发凉,皮肤起了一层细颗粒。转身太慢,只能靠感知去判断。
那只眼睛在长出来。
由虚变实,从空气里浮现。巨大,苍白,虹膜由无数碎片拼成,每一块都在转动,映出不同的画面——有我考试时低头写字的样子,有谢无涯在解剖室喂朱砂的场景,有时栖在食堂浇花的背影……
是观测之眼。
它不该存在的。
上一秒,所有平行时空的机械眼都熄灭了。谢无涯的剑化作钥匙,献祭方程显现,系统核心重构。它应该崩解了。
可它回来了。
随着这次时间回溯,它重生了。
而且比之前更完整。
它的瞳孔深处,是正在崩塌的二十年前世界。建筑倒塌,人群静止,天空裂开一道缝,里面涌出红光。那是原始时间线被强行撕裂的痕迹。
它盯着我。
没有七秒限制,没有感官剥夺,但它注视的那一刻,我的呼吸停了半拍。
系统重新上线了。
规则开始加载。
我能感觉到数据流在血管里爬行,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左眼的黑暗更深了,右耳的耳坠几乎烫到疼痛。肩头的钥匙印记开始发麻,像是要活过来。
母亲还是没动。
剑也没动。
只有那只眼睛,在缓缓调整焦距。
我知道它在做什么。
它在确认目标。
我是第七实验体,是唯一能同时承载鬼语系统与逆命改写的个体。母亲当年没能完成最终切断,所以系统设下了轮回机制。每一次重启,都会把我重新投放进这个节点,测试我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而现在,我带着未来的记忆残片回来了。
我不是纯粹的过去之我。
我是被污染的变量。
所以它必须锁定我。
必须确保这次献祭成功。
我慢慢抬起右手,贴在胸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下去的感觉,像石头坠入深井。
耳边的八音盒还在响。
旋律断了一节,又接上。
然后,我听见陆绾绾的声音。
很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别相信你的记忆。”
我转头看向礼堂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十六岁左右,穿着新生制服,手指反折着,指甲缝里渗出银色粉末,像沙漏漏下的细沙。
是陆绾绾。
但她的眼神不对。空的,像是被抽走了什么。
她张了 mouth,嘴唇动了动。
“第三次回溯……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