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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散去,意识从万千世界的碎片中重新凝聚,如同被强行塞入一个冰冷的模具。

沈砚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的、毫无瑕疵的弧形天花板,散发着均匀而柔和的人造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略带臭氧味的清新气息,没有灰尘,没有微生物,也没有……“生活”的味道。

他正躺在一张同样纯白、硬度适中的单人床上。身上穿着灰色的、质地统一、没有任何标识的连体制服。手腕上,一个银色的金属环无声亮起,投射出一面淡蓝色的光屏:

【身份确认:情感冗余清理员,编号739。】

【日程:08:00 苏醒;08:15 体能维持;08:45 前往c-73区执行日常监测与清理。】

【生命体征:稳定。情绪指数:基线以下,符合标准。】

没有多余的记忆灌输,只有这个身份和最基本的规则信息,如同被直接写入程序。沈砚坐起身,动作流畅自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初来乍到的滞涩。他是一名演员,进入角色是他的本能。

他环顾四周。房间狭小,陈设简单到极致:一床,一桌,一椅,一个内置在墙壁里的储物格。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没有窗户,没有装饰,没有任何能引发“不必要”联想的物品。这里是“方舟”,核战废土之上的理性绿洲,一个将效率与秩序奉为圭臬的钢铁丛林。

他调动起被压制的“能量感知”。刹那间,世界在他“眼中”变了模样。

不再是纯白的物理空间,而是无数道冰冷的、淡蓝色的能量流在墙壁、地板、天花板内规律地流动、交汇,构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网络。这些能量流代表着信息、指令、资源分配,它们冰冷、高效,如同这个社会的血脉,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生机”。

他能“听”到房间外,走廊上传来规律、几乎重叠的脚步声,那是其他居民在按照既定路线移动,他们的生命能量场大多呈现出一种压抑的、低功耗的平稳状态,仿佛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这就是理性至上的世界。情感被视为系统的冗余和噪点,是需要被监测、抑制,乃至“清理”的不稳定因素。而他,沈砚,现在的职责就是充当这个系统的“杀毒软件”。

【08:15。请前往指定区域进行体能维持。】

手环发出无声的震动提示。

沈砚起身,推开门。走廊同样纯白,无限延伸,两侧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房门。几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的人与他擦肩而过,目光短暂接触,随即分开,没有任何情绪交流,只有基于身份识别的、短暂的“信号确认”。

体能维持室是一个布满各种银色仪器的空旷房间。人们躺在仪器上,由机械臂进行着标准化的肌肉刺激与能量补充,面无表情,如同在保养工具。

沈砚配合着完成了一切,内心却如同最深的海,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在以“心源炉鼎”为核心,高速分析、适应着这个世界的规则。他的共情能力像最灵敏的雷达,扫描着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异常”。

大部分人的情感波动被压制在极低的水平,如同被冰封的湖面。但偶尔,在某个角落,会闪过一丝微弱的、代表恐惧、焦虑或是不甘的能量涟漪,旋即又被更强的理性意志强行压平。

直到他跟随指示,踏入c-73区——一片居住着“初代完美基因样本”的特殊区域。

这里的能量网络更加密集,监控力度更强。样本们如同温室里最精贵的花朵,被保护着,也被禁锢着。他们的能量场比普通居民更“纯净”,更接近方舟设定的“理想状态”,但也因此显得更加……空洞。

就在这时,沈砚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却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强烈的负面情绪,而是一种……**细腻的、流淌着的悲悯与共鸣**。它像一丝几乎要被风吹散的蛛丝,源自走廊尽头那个标注为【观察室-7】的房间。

沈砚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将感知聚焦于那一点。

他“看”到了。

在那个房间里,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少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单向玻璃外(或许是模拟的自然景观)。她的能量场不像其他人那样是平整的冰面或低伏的曲线,而是如同一个极其微小的、不断荡漾出柔和涟漪的**泉眼**。

那些涟漪,正与她周围几个样本身上被强行压抑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恐惧与迷茫,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她在无意识中,**感受**并**分担**着别人的痛苦。

她自身的情感被严格限制,但这份与他人共感的能力,却让她成为了这座绝对理性堡垒中,一个不该存在的、温柔的“异常点”。

沈砚的目光穿透了冰冷的墙壁,仿佛落在那少女身上。

编号739,情感冗余清理员。这是他的身份。

而那个少女,云笙。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需要被他“看见”,也可能需要被他“清理”,或者……**救赎**的目标。

理性的牢笼,已然矗立。而牢笼中那缕微弱的、人性的火苗,正摇曳在沈砚的感知里,等待着他的抉择。他的新舞台,幕布已缓缓拉开。

## 理性的牢笼

>社会全面推行“理性评分”系统,

>人类所有情感波动都被量化评估,

>高分者享有特权,低分者被强制“情感矫正”。

>我一直努力维持高分,直到系统判定:

>“我对我临终妻子的悲伤超出了理性阈值”。

>为了逃避降级和矫正,我不得不在妻子最后的日子里,

>对着她练习冷漠与微笑。

---

晨曦,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晨曦的话,灰白、均匀、毫无暖意地泼洒进客厅,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沉的、绝对符合健康标准的微尘。李维站在房间中央,如同每日清晨的仪式,等待着。

手腕上的银色终端轻轻震动,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

【理性评分更新:9.2。情绪曲线稳定,波动阈值低于0.3%。社会贡献值预估:+5.7。状态:优良。保持。】

一行行简洁的数据流过微小的光屏,也流过他的视网膜神经。9.2。一个足够高的分数,意味着更优质的配给,更宽敞的居住权限,以及,更重要的——远离“情感矫正中心”那扇银白色、无声无息的大门。他嘴角的肌肉群按照“面部表情管理指南-积极维系篇”的标准参数,微微牵动,形成一个无可挑剔的、代表着满足与理性的微笑。尽管,驱动这微笑的内在过程,只是一串对评分结果的确认指令。

他的目光掠过终端,落在墙壁内嵌的显示屏上。那里,妻子的生命体征数据正以同样冷静的曲线和数字流淌。心率:47。血氧饱和度:89%。器官衰竭指数:78.3%。所有指标都在指向那个系统早已计算好的、精确到小时分钟的终点。旁边,一行加粗的红色小字无声闪烁:【关联人情感监测:对目标(编号:734,姓名:林薇)的临终情绪依附度持续升高,阈值预警:78%\/100%。请关联人李维加强情绪管控,避免非理性耗散。】

红色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试图维持平静的思维核心。非理性耗散。他们是这样定义对相伴二十载、即将永诀妻子的悲伤的。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经过住宅过滤系统,带着一种标准化的、毫无特征的清新。他走向妻子的房间。

门无声滑开。药水的味道更浓了些,混合着一种生命缓慢流逝特有的、微弱的酸气。林薇躺在洁白的床单里,瘦得几乎只剩下一个轮廓。阳光(如果那也能算阳光)照在她凹陷的脸颊上,皮肤薄得像一层被岁月和病痛磨损的纸。

她醒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涣散,但在听到他脚步声时,微微转动了一下。

李维走到床边,坐下。动作标准,距离恰当。他伸出手,握住她枯瘦的手指,指尖冰凉。他的掌心按照规定应该保持的温度,温暖干燥。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平稳,音调控制在“关怀-理性”的推荐区间内。

林薇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丝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还好……”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看穿的探寻。李维感到面部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立刻调动控制单元,强化了那个微笑。不能垮。绝对不能垮。终端在手腕上沉默着,但它无处不在的监测网络,正分析着他的微表情、声波震颤、皮电反应,甚至瞳孔的收缩。

“系统……今天的评分……”她轻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9.2。”他回答,声音里适时注入一丝符合“适度自豪”参数的轻微上扬,“很好。”

林薇看着他,看着他那完美无瑕的微笑,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光,似乎又黯淡了几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弱的起伏显得更加艰难。

李维维持着握手的姿势,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内心却是一片兵荒马乱。大脑在疯狂地运算:微笑的弧度是否足够自然?握手的力度是否既传达了关心又不至于显得过度依恋?语气里有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颤抖?他感觉自己像一台过载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外表却必须光洁如新,运行平稳。

他想起接到第一次正式警告的那天。终端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鲜红的【理性阈值突破!关联人情感依附度超标!评分降至8.1!建议立即进行自我审视,若持续下滑,将触发强制矫正程序!】。8.1,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再往下,就是无尽的黑暗。他见过那些被强制矫正后回来的人,眼神空洞,表情漠然,对曾经热爱的一切无动于衷,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精巧人偶。他不能变成那样。他不能失去高分带来的“特权”,尤其是现在,他需要这些资源来维持林薇最后时刻的相对“舒适”。

恐惧,比悲伤更冰冷、更坚硬的恐惧,攫住了他。

从那天起,他开始了这场漫长而残酷的表演。在他的妻子,他此生最爱的人生命最后的旅程里,他必须对着她,反复练习冷漠,练习抽离,练习微笑。

此刻,林薇似乎睡着了,呼吸微弱。李维轻轻抽回手,动作僵硬地站起身。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一模一样、排列整齐的灰色建筑,街道上行人稀疏,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与他类似的、标准化的平静表情。这是一个完美的、高效的、没有“非理性”干扰的世界。

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牢笼。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因为持续微笑而发酸的脸颊,却在动作做到一半时僵住。终端监测着一切。一个代表“疲惫”或“烦躁”的小动作,都可能被记录,被分析,成为扣分的依据。

他放下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是林薇。她没有睡着。

李维没有回头。他不敢。

他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那个正在一点点消逝的生命,面对着窗外那个冰冷完美的世界,脸上凝固着那个练习了千百次的、理性的微笑。

眼眶里,某种违背所有生理指标和系统禁令的温热液体,正顽固地、缓慢地积聚,试图冲破那严密的、由数据和恐惧构筑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