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沉了下来。
北京城内一口枯井口,一个人影从井内爬了出来,这人正是赵竹生。
赵竹生出来后向四周打量一番后,便趴着向井内学了几声蛤蟆叫,
“咕呱!”“咕呱!”
紧接着石午阳和王老六两人也爬出了井口。
“走!先回总堂口!”
石午阳低声招呼道。
三人趁着夜色悄悄回到田府附近,先猫在一棵大槐树底下墙根里。
“别急,看看再说!”
石午阳拉住正准备走向府邸的王老六。
这田府因为有闹鬼传闻,白天就没什么人从这里过,晚上更是寂静的很。
“吱呀!”
田府大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闪身走了出来。
“是沈寿?”
赵竹生低声对石午阳说道,
“早上大街上伏击的弟兄是不是他领队的?”
“嗯……”
“这家伙命大……”
赵竹生正想夸沈寿身手好。
“嘘……”
石午阳赶紧让他禁声。
只见沈寿猫着腰跑向田府对面的胡同,悄声对着胡同里的阴暗处说着什么。
那里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定是藏着有不少人。
“快走!有埋伏!”
石午阳急声说道。
三人迅速沿着墙根悄悄撤离。
“沈寿已经叛变,快走!去城隍庙!”
必须要赶在沈寿之前赶到城隍庙,在那地窖里,兄弟会的名册藏在那里。
沈寿是以为名册在总堂口这里,就带着八旗兵先来了这里。
……
三人刚下到地道,就听见城隍庙前院传来喊杀声。
那是寄身在这里的十几名大顺伤兵在阻挡沈寿领来的侦缉队,虽然这些人并没有加入兄弟会。
喊杀声很快来到了后院。
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大喊:“快走!鞑子……”
声音戛然而止。
石午阳刚找出名册,从地道上方的入口就扔下来几根火把。
“快!进地道,往泡子河……”
石午阳赶紧推搡着赵竹生和王老六两人往地道深处走。
沿地道深处走几十米,再钻进一道与泡水河相连的暗渠,就能进到泡水河河里。
三人不敢停留,身后已经能看到火光越来越近,
眼看几个马上就要爬进暗渠了。
“嗖!”
走在最后面的石午阳感觉后肩火辣辣的,这辫子兵居然能在地道中放出一箭射中了石午阳。
前面赵竹生和王老六根本没有觉察到石午阳中了箭。
石午阳顾不上折断箭杆,紧咬牙关,一声不哼,奋力跟在两人身后往前爬。
成九十度射中的箭杆碰着渠壁竟生生被挂成小夹角,箭杆也没有挂断,箭簇在肉里面翻滚拉扯,石午阳硬是把嘴唇咬出了血。
“扑通!”
三人都滚入泡水河中。
冰冷的河水如同万千根钢针,刺得石午阳背上的那支箭伤钻心的痛。
三人丝毫不敢停留,顺着水流拼命往前划。
可渐渐地,石午阳中箭这边的左手开始划不动水,落后不少。
赵竹生和王老六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石午阳的异样。
“将军!”
“公子!”
“帮我折断这根箭……”
石午阳浮在河面上,惨白着脸对着两人说道。
赵竹生这才看见石午阳身后,在河水的浮力下,只露出一小截的箭羽。
折断了箭杆后,三人不敢停留,继续往前游。
脱力的石午阳几乎是被赵竹生和王老六两人硬拖着往前游。
他们顺着这条也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隐秘水道,像三只绝望的水老鼠,总算逃出了辫子兵的追捕。
天,已经蒙蒙亮了。
灰白色的鱼肚皮在东边的天际晕染开,勾勒出北京城城墙那巨大而森严的轮廓。
城头上,插满了满清的金龙旗,城头巡逻辫子兵的盔甲和刀枪在晨光中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这泡水河竟然是通往城外的护城河。
“公子!这河通往城外护城河……”
赵竹生看着前方城墙下穿墙而过的河流,惊喜的小声说道。
“赵哥……我……不行了……”
石午阳浑身湿透,嘴唇冻得乌紫,背上的箭伤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剧痛。
失血和冰冷的河水带走了他最后的力气,意识像泡烂的纸,一点点模糊,一点点剥落。
全靠赵竹生和王老六死死架着。
“公子!撑住啊!”
赵竹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扭头看了一眼越来越亮的天空和前面城墙上清晰可见的辫子兵。
此刻的他感到深深的无助。
“找地方……藏起来……”
石午阳用尽脑子里最后的一丝清明挤出几个字,随即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身体沉甸甸的往下坠。
赵竹生和王老六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和血红。
石将军绝不能死在这里!
两人将石午阳拉进岸边的水草丛中。
所幸王老六在前面又发现一条污水暗渠。
扯了几把水草垫在暗渠里,两人小心翼翼的把石午阳放平躺在暗渠里。
三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天黑。
……
一直等到后半夜,待城头的辫子军睡意朦胧的时候。
赵竹生和王老六架着石午阳再次轻轻潜入河中,顺着河水,掰开河道城墙底下生锈的铁栅栏。
终于从护城河远离城门的地方爬上了岸。
两人咬紧牙关,轮流背着石午阳沉重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远离官道的方向跑。
他们不敢进邻近北京外城的城郊村落,那里人多眼杂。
只能朝着更荒僻、更混乱的地方去。
终于,在天色彻底大亮之前,他们一头扎进北京城南郊那片如同京城伤疤的贫民窟。
这里聚集着无数在战乱中失去家园的流民。
成片的窝棚歪歪扭扭,散发着粪便、垃圾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浓烈臭味。
污水横流的贫民窟如同迷宫,眼神麻木的流民蜷缩在破布烂草搭建的栖身之所里。
赵竹生和王老六找到一处稍微背风、堆满破烂和瓦砾的角落。
两人小心的从背上把石午阳放在地上。
石午阳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背上那支折断的箭杆突兀的刺出,周围凝结的血块被河水泡的发白,伤口的边缘已经开始红肿。
一切都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公子!公子!”
赵竹生轻轻拍着石午阳的脸,声音中带着恐惧。
王老六则是急得团团转,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想给石午阳擦擦伤口,却又怕自己弄巧成拙。
“药!必须找药!找郎中!”
急得团团转的王老六低吼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可在这贫民窟里,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郎中?哪来的药?
就算有,他们三人浑身湿透,血迹斑斑的,谁敢收留?
辫子兵的搜捕随时都有可能蔓延到这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两人的心。
王老六这个硬汉,看这气若游丝的石午阳,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
“赵哥……将军他……要是……”
“闭嘴!”
赵竹生低吼着打断他,却也忍不住声音发颤。
天色越来越亮,贫民窟也即将开始一天的喧嚣。
开始有好奇、麻木或是警惕的目光投向这个角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他们藏身的破烂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