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可望就那么近距离地盯着石午阳瞬间煞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慌乱,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猎物。
几息之后,他突然爆发出洪亮的大笑!
“哈哈哈!石老弟!莫慌!莫慌嘛!”
笑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重重又拍了两下石午阳的肩膀,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大明,自然还是朱家的大明!”
他松开手,踱回自己的座位,语气一转,恢复了那种上位者的口吻,
“石将军的忠勇,本王是知晓的。你的护国军盘踞荆西,地利紧要。待朝廷大军北伐荆襄之时,你石将军,可得出死力啊!”
石午阳被那笑声震得有点懵,但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腰板,抱拳躬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紧绷和一丝刻意拔高的激昂:“臣及护国军上下,必当枕戈待旦,唯秦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番表态显然戳中了孙可望的痒处。
他脸上笑意真切了几分,满意地点点头,顺势拿起桌上的酒杯把玩着,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小事,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嗯,很好。那……过些日子,你安排妥当人手,将坤兴公主殿下,平安护送到贵阳来。”
他抬眼,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石午阳身上,
“公主乃先帝嫡血,身份贵重,寄居在你那山野谷地,终究不成体统。贵阳乃西南重镇,王府护卫周全,更适合殿下颐养。”
石午阳心头再次巨震!
果然!孙可望打的是坤兴公主这张牌!
要用这崇祯皇帝唯一的血脉,作为他将来图谋更大野心的背书!
一股强烈的抗拒和愤怒在胸腔翻腾!
但他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脑子飞速运转,正斟酌着如何用最稳妥、最不激怒对方的言辞来周旋……
“报——!!!”
一声急促、带着喘息的禀报声陡然打破了殿内诡异的气氛!
一名亲军校尉,风尘仆仆,神色惶急,如同旋风般冲入殿堂,完全无视了在场的将领,径直扑到孙可望面前!
孙可望眉头一皱,正要呵斥来人无礼。
坐在石午阳旁边最近的冯双礼,却猛地抬起眼皮,眼神如刀子般扫过石午阳,同时右脚在桌下极其隐蔽却又力道十足地狠狠踢了石午阳的小腿一脚!
石午阳被踢得一个趔趄,瞬间会意!这是嫌他碍事了!
他立刻像被烫到一样,脚步踉跄着后退数步,垂首肃立,尽可能拉开与主位的距离,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光滑的金砖地面。
那亲兵根本顾不上旁人,几乎是扑在孙可望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极低声音飞快地禀报着什么!
只见孙可望脸上的笑容和那份刻意营造的从容,如同被寒冰冻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石午阳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震惊、暴怒和一丝惶急的铁青!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仿佛要将那玉杯捏碎!
“哐当!”
孙可望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酒液四溅!
他霍然起身,声音如同滚雷,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杀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
“都滚!散了!筵席到此为止!”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众将,最后落在垂首而立的石午阳和旁边的马进忠身上,语气急促而不耐,
“马进忠!带石将军回去!安顿好!没本王传召,不得打扰!”
说完,他看也不看众人,一把推开上前试图搀扶的亲兵,大步流星,近乎是冲向了后殿方向!
白文选、冯双礼等人也立刻起身,神情凝重,快步跟上。
只留下殿内一片狼藉的杯盘,面面相觑的侍从,以及惊魂未定的石午阳和一脸似乎故作茫然的马进忠。
……
王府那场戛然而止的喧闹,像一场未散的噩梦压在心头。
石午阳跟在马进忠身后,默默走出那压抑的王府门楼,踏上贵阳城喧嚣的街道。
阳光刺眼,街市依旧繁华,可石午阳只觉得浑身发冷。
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石午阳终究按捺不住,紧走两步与马进忠并肩,声音压得极低:“马大哥……刚才……那军报?您……可知道点风声?”
他目光紧锁着马进忠的侧脸。
马进忠脚步未停,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浑浊地闪烁了一下。
他捋了捋短须,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能有什么事,让咱们这位秦王当场失态,连议事都顾不上老哥我?若是洪老贼那边的动静?不至于。我琢磨着……八成是安龙府那边……出岔子了。”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安龙府!永历皇帝朱由榔驻跸之地!
石午阳心头猛地一跳!
他急切地想追问,安龙府能出什么事?
难道孙可望忍不住要对皇帝下手了?还是……?
“唉…”
马进忠却重重叹了口气,打断了石午阳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疑问。
他停下脚步,用一种极其复杂、带着深深忧虑的目光看了石午阳一眼,随即又摇摇头,仿佛要把某些可怕的念头甩开。
“莫问了……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他不再言语,反而加快了脚步,方向却不是回城里的宅子,而是径直朝着东城门走去。
“大哥?这是……?” 石午阳愕然。
“今晚不回宅子里了,”
马进忠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城外军营!踏实!”
马进忠在贵阳城东八里外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岭上,依山建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兵营。
营中原本留有几百守备,加上他从辰州带回的一千多人,此刻营中聚拢了近两千人马。
营寨扎得牢靠,刁斗森严,透着一股枕戈待旦的气息。
进了军营,马进忠挥手屏退所有上前迎接的将校亲兵,只对石午阳丢下一句:“跟我来。”
便大步流星地朝着营寨深处、一处位置相对独立、门口有亲兵把守的木结构营房走去。
石午阳本想先去看看被安置在此的曹旺、陈大勇他们,但看着马进忠那紧绷如弓弦的背影和异常严肃凝重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跟上,心中疑窦丛生,隐隐预感到将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