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舍狭小,仅容一人转身。周文渊不慌不忙,先将雨布放在触手可及处,厚毯子叠好放在木板床上,这才安稳坐下。当第一场考试的题目发下,他目光一扫,心中大定——竟与恩师王敬之重点分析过的几个方向之一高度契合!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研磨,铺纸,提笔蘸墨,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一篇花团锦簇、论证严密的经义文章,几乎是一气呵成。待到傍晚时分,他已将草稿仔细誊写完毕,检查无误。
也就在这时,天色彻底阴沉下来,淅淅沥沥的冷雨开始敲打号舍的瓦顶,气温骤降。
周文渊立刻起身,将那块巨大的油布仔细地披盖在桌面的试卷上,边缘压实,确保万无一失。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到斜对面一个号舍里,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嚎:“完了!全完了!试卷……试卷湿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三代期望,尽付流水啊!”
那是一位中年学子,看着被雨水打湿模糊的墨迹,捶胸顿足,涕泪横流。那绝望的哭声在寂静的雨夜考场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个能坐在这里的学子,背后都承载着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地方的期望。
周文渊心中恻然,却爱莫能助。考场规则森严,他自身难保,只能顾好自己。他想起了苏晓晓和乐乐期待的眼神,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寒意侵袭,他拿出张冲准备的小炭炉和银炭,小心点燃,虽然炭少不敢多用,但那一点点橘红色的火光和微弱的暖意,已是这冰冷雨夜中莫大的慰藉。他又用小陶罐热了早就备好的红枣小米粥,米粥的香气混合着红枣的甜糯气息,在弥漫着潮湿、寒冷与紧张情绪的号舍区间里袅袅飘散。
“咕咚……”附近几个号舍,清晰地传来了咽口水的声音。许多只能啃着冰冷干粮、裹着单薄衣衫瑟瑟发抖的学子,投向周文渊这边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羡慕,甚至是一丝幽怨。
周文渊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喝完了热粥,又烤了两片馒头,就着咸菜,吃得浑身暖洋洋的。随后,他铺开厚实的小羊毛毯,裹上苏晓晓特地为他买的、毛色丰厚的狼皮大氅,在隔壁若有若无的牙齿打颤声中,安然入睡。
第二日:极致对比与“度假”嫌疑
第二日,阴雨未停,气温更低。号舍内如同冰窖。
许多学子已经冻得脸色发青,手指僵硬,写几个字就不得不停下来,拼命搓手跺脚,活动几乎冻僵的肢体,才能继续。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反观周文渊,他披着厚重的狼皮大氅,毛茸茸的领子簇拥着下颌,脚下踩着干爽的靴子。炭炉偶尔添一小块炭,保持着号舍内一丝微弱的暖意,至少让他伸出的手不至于僵硬。他看了看新发的策问题目,恰好是自己结合现代思维与古代实际深入研究过的领域,心中大定,开始专注答题。
那从容的姿态,那红润的面色,与周围一片“哆哆嗦嗦”、“蹦蹦跳跳”的景象形成了惨烈而滑稽的对比。
对面一个穿着单薄夹袄的年轻学子,一边踩着脚,一边看着周文渊这边,终于忍不住对隔壁号舍低声吐槽:“娘的……这哥们儿是哪路神仙?咱们这是来下炼狱受苦的,合着他是来贡院度假的吧?!还有炭炉,还有皮袄?!人比人得死啊!”
第三日:残酷淘汰与从容交卷
到了第三日,连日的阴冷、疲惫、精神紧张开始显现威力。好几个年纪稍大,或是本就体弱的学子,写着写着,笔突然掉在地上,人便直接歪倒,昏迷不醒,被如狼似虎的巡场衙役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那被拖行时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在每个还在坚持的学子心上。
而周文渊,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吃饱,穿暖,答题思路清晰。他就像暴风雨中一座准备充分、固若金汤的堡垒,任凭外界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
当最终收卷的梆子声响起时,周文渊恰好将最后一句策论工整誊写完毕。他轻轻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心神放松下来,才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
贡院大门重新打开,学子们如同潮水般涌出,形容枯槁,面色惨白。许多人刚迈出大门,精神一松,便直接软倒在地,甚至有人当场嚎啕大哭,也不知是考得不好,还是仅仅因为撑过了这非人的三天。
周文渊提着那个“功勋卓着”的考篮,脚步虽有些虚浮,但还算稳健地走了出来。
“六舅!”张冲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他和大海早已租好马车等在最近的位置。大海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如同铁塔般的身躯直接挡开周围拥挤的人群,一把将周文渊背起,沉稳迅速地走向马车。
“冲儿,我……”周文渊想说什么。
“六舅,先别说话,保存精神。”张冲利落地打断他,将他塞进铺了厚软垫子的马车,“热水已备好,回到客栈您先沐浴解乏,然后立刻睡觉。六婶交代过,考完不问结果,您的身体最要紧!”
周文渊心中一片温热,顺从地闭上了嘴,在马车平稳的行驶中,几乎立刻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回到客栈,他强撑着精神洗了个热水澡,头发还未完全擦干,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连梦都没做一个。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被前来探望的丁武吵醒。
睁开眼,看到丁武那张平日里神采奕奕的脸,此刻也带着明显的憔悴和眼下的乌青,周文渊不禁哑然失笑。
丁武见他醒来,松了口气,随即呲牙咧嘴地活动了下肩膀:“周兄,你可算醒了!早知道真该学你,多带些厚实家伙进去!这鬼天气,简直要命!幸亏我底子好,只是有些乏力。柳兄可就惨了,染了风寒,正发热呢!我们见你一直没动静,还以为你也病倒了,赶紧过来看看。”
周文渊坐起身,感受着体内恢复的精力,再对比丁武和抱病的柳彦青,心中对苏晓晓和张冲的感激之情更甚。若无他们事无巨细、远超常人的准备,自己即便才学足够,在这残酷的考场环境中,也未必能如此从容地全身而退。
两日后,便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放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