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黑血渗出指尖,在脏腑内缠磨了三年之久的碧茶彻底被拔除。
扬州慢不再束手束脚,自丹田而起,迅速游走过四肢百骸。
不需要压制碧茶以后,内力都变得活跃了起来,刺激着一下比一下轻快的心跳,庆祝这场持久战终于取得了胜利。
李莲花含了一口温水漱口,待唇齿间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散去之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指尖已经变得殷红的伤口,脑海里突兀的掠过一张生动鲜活的脸。
他的新生,是她赠予的。
那几乎折断他所有傲骨的剧毒,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他甚至没受什么苦,更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世人毕生难寻的神迹,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午后,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好像也算幸运。
将指尖的伤口包扎好以后,从青色的药瓶里倒出一颗丹药喂进嘴里。
一股暖流自喉管延伸到胃里,而后又迅速蔓延到丹田。
药效很强大,比扬州慢的修复速度更快。
他的内力,几乎是立刻就恢复到了三成。
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拆开后拿出一颗莲子糖放进嘴里。
这是魏娆给他买的。
很甜。
是心软的神明纯澈无私的怜悯,也是光明正大的偏爱。
他将药瓶放回枕下,拉上被子合上眼,安静的睡下。
今晚大概也会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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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以后,李莲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没有了死亡的威胁,他做事自然也就没有那般紧迫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上山采药,一个人赶集逛街。
明明日子与过去三年无异,可他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可是,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暂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里。
他没有目的地,但却在有意识的打听当年的人和事。
李相夷的事迹依旧在口口相传,可江湖上却再也没有了那个风光无限的四顾门。
莲花楼离开了东海,慢悠悠的前行。
每每站在官道的分叉口时,总是要犹豫很久。
李莲花捏着缰绳,眼神在两条道上来回逡巡。
如果是魏娆,她会走哪一条?
思索了一阵,他还是选择了右边。
这条路,通往京城的方向。
她好奇心重,又喜欢热闹。
所以,大概会往更繁华的地方去吧?
走出一大截后,心里又生出些欲盖弥彰的心虚。
他不是在刻意寻她,他只是...只是...
好半天都没能给自己找个好的借口,他索性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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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瞧那边!”
临街的酒肆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冲身边的伙伴一挑下巴,看向河对岸那两道相携而立的身影。
旁边的友人顺着他的动静看了过去,眉头迅速拢起。
“怎么又是他俩!”
“是啊,这一日都撞见他俩好几回了,真是晦气!”
“不要这么说。”
另一个文雅些的男子摇头制止了二人的话头,并给两人的碗里添了些酒水。
“乔女侠寻了李门主三年,情深义重,我们总该敬着些。”
“呵,是吗?”
面容瘦削的男子讥讽一笑。
“我怎么瞧着,他俩跟踏青游景似的呢?”
“可不呗!”
“人是在东海失踪的,现在找人找到冀州来了,真是可笑。”
那文士打扮的男子无奈叹息。
“我知道你们看不惯,可我们堂堂男儿,实在不该在背后说人长短,尤其是是对女子...”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行知你就别念了!”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先头开口那个络腮胡还有些不爽。
“你老是让我们当君子,可你瞧瞧君子有什么好下场?”
“君子早没了,小人都上位了!”
“要是李门主知道这件事,怕是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一剑攮死那个姓肖的!”
“这才刚过三年孝期呢,他是有多迫不及待啊?”
“别胡说!李门主说不准没事呢!”
“要是没事的话,他又怎会三年都不露面?那乔婉娩不是找了他三年吗?”
“李相夷可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又不是金刚不坏!”
“停!”
“你们俩争了这么多回都没争出个结论,你俩不累我都听烦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又冷哼一声,暂时揭过这个话题不论。
“今日是万人册一年一度的开榜日,苏玉阁会贴榜,不如我们去瞧瞧?”
“去人挤人啊?等一会儿这榜单不不就传开了嘛?”
那文士无语。
“你俩不是不想看到对面那俩?”
“走!”
铜板落桌,发出几声脆响。
一行三人干脆利落的起身,出了酒肆。
李莲花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视线从对岸那双已经快消失不见的背影上收回,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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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女宅。
魏娆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手里捏着一块水头极好的墨玉佛牌把玩。
堂下,几十只女鬼分列两侧,虽脚不着地,队列却极为齐整。
服侍在侧的碧凰无声的续上茶水,将点心摆到魏娆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而后又规规矩矩的站到侧后方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满室鬼魅,却并未引得她失态半分。
一道阴风划过,彩色的身影从正厅门口飘了进来。
“大人。”
女鬼乖巧行礼,惨白的脸上挂起讨好的笑容。
魏娆终于提起一点精神,坐直了身体。
“嗯。”
“李公子在冀州停留的时候,遇到了肖紫衿和乔婉娩,万人册开榜第二日,他就给万人册去了信,如今,李相夷和乔婉娩早在东海大战前一个月就已分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同信件一起寄过去的信物,也被万人册命人物归原主了。”
见李莲花这么上道,魏娆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是要去京城?”
“按照莲花楼的行动轨迹来看,目的地应该是京城。”
魏娆将手里的墨玉随手扔进桌上的珍宝堆里,靠上椅背。
“来都来了,也不好叫他白跑一趟。放点消息给他。”
“是。”
“阿芙蓉的下线都查清楚没有?”
“已经全部盯住了。”
魏娆伸了个懒腰,慢慢站起身。
“时候到了,该起风了。”
一直垂首沉默的碧凰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魏娆。
魏娆又抓起那个墨玉佛牌,精准的扔进了碧凰怀里。
“冰片我带走了,如果有人问起,不必隐瞒。”
“动手利落点,别落下把柄。”
“能帮的我已经帮了,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碧凰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皮下的血肉一阵发烫。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魏娆一步步走出正厅,迈下台阶。
面前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刑架,并未引起她任何眼神波动。
掌心里墨玉佛牌很冷,冷得像是握着一块冰。
但碧凰却一点都不惧,反而是满眼炽热,如获至宝。
她紧跟着魏娆的脚步追了出去,亲眼看见那黑色的背影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影。
“碧凰,恭送仙子!”
身后正厅里的女鬼,厅前空地上几十名女子,也都整整齐齐的排成一列,朝魏娆消失的方向行礼。
“恭送仙子!”
风划过树梢,沙沙声一片。
女宅里所有的女子和女鬼都看向碧凰。
碧凰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走到正厅前的空地,看着那些被绑在刑架上的侍卫,以及被剐得可见森森白骨,却依旧吊着一口气的玉楼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举起墨玉佛牌,一贯温柔的眼睛里浸满寒冰。
“姑娘们,这回,可以不必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