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靠在正对操场的办公室窗边，双臂环抱。
夏日燥热，他那头银色长发被人用一根深色发圈束成了利落的高马尾。身上穿着一件简约的黑色短袖t恤，与他常年不见日光、显得格外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在阳光下几乎有些晃眼。
商时砚端着两杯冰镇的决明子茶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轻手轻脚地将杯子放在小茶几上，然后悄然走到纪川身后，伸出双臂，自然而然地环抱过去，精准地捕捉到纪川搭在手臂上的手，与他十指紧密相扣。
两枚戒指轻轻摩擦，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声响。
“老公~~”商时砚把下巴亲昵地垫在纪川的肩上，故意拖长了语调，气息温热地拂过对方耳畔，明知故问，“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纪川脸上“轰”地一下就烫了起来。他手肘猛地向后一顶，红着耳朵低声羞恼道：“别这么叫！”
商时砚根本不躲，反正纪川肘过来的力道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带着点纵容的意味。
他笑嘻嘻地又凑上去，得寸进尺：“害羞什么？我们名正言顺。”
纪川：“……”
纪川抿了抿唇，脸更红了：“不是名分的问题……是这个称呼……算了。”他似乎自己也觉得纠结这个有点矫情，一时语塞。
商时砚“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声音带着诱哄和一点点坏心眼的探究：“那叫你什么？叫你‘老婆’你肯定更不愿意……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他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气息灼热，“叫你‘亲爱的’？叫你‘先生’？还是叫你……”他顿了顿，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里掺入一丝小小的恶趣味，
“纪川……宝贝~”
话音未落，纪川浑身猛地一抖，像是被电流击中，这次手肘的力道终于没控制住——
“唔！”商时砚结结实实被肘飞出去。
他踉跄几步，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捂着被撞到的肋骨位置，龇牙咧嘴，脸上却还是挂着那副欠揍的笑容。
纪川的脸彻底红透，几乎要冒气。他瞪着那个倒在沙发上、明明不疼却还在装模作样哼哼的人，几步走到沙发边坐下，端起一杯决明子茶就喝，试图用冰凉的茶水和动作来掩饰什么。
关于称呼这个问题，自从求婚后，就一直悬而未决。
商时砚乐此不疲地尝试各种能让他脸红心跳的叫法，而纪川……好吧，他确实亲口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这份独一无二的交付本身意味着极大的信任和亲密。他当然不准商时砚在公众场合瞎叫，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私密。
可偏偏到了私底下，这人就没个正形，而……纪川自己每次听到，无论哪个称呼，都感觉脸上莫名发燥。
于是他生硬地决定转移话题。
目光重新瞟向窗外的操场，他语气尽量平静地提出疑问：“他们……怎么是男女混在一起比赛的？”
商时砚悠闲地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伸长手臂，搭在纪川背后的沙发靠背上，形成一个半拥的姿势，微微躬身对着他解释：“送到黑鹰这边来的孩子就这么多，一部分放在庇护所养着，我们这边人数本来就不够。再严格按男女拆开组队的话，连两个完整的队伍都凑不齐。他们平时训练就是男女混踢，比赛自然也一样。”
他顿了顿，示意纪川看场上那些身体素质明显异于常人的少年少女，“再说，你看看教廷筛选出来的这些苗子……在这种级别的身体素质面前，男女之间的那点生理差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时，纪川正好要放下手里的那杯茶。
商时砚极其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杯子，也喝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假装委委屈屈地凑近纪川抱怨：“为了安排这些小朋友，我可头疼了呢。就他们这身体素质，学校里根本不敢让他们跟普通学生一起踢球，只能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玩。参加外部比赛也得千叮万嘱收着点力……结果就因为这，上次没让他们去参加那个什么青少年国赛，一个个差点把学校给掀了！”
“这回好不容易给他们找来教廷那边的孩子对打，好家伙，你看刚才那架势，跟搏命似的！”
纪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笑：“你拿他们没办法？”
商时砚顺势把脑袋靠过去，抵着纪川的肩颈，闷声道：“当然没办法啊~”
“他们刚从那种……训练营环境里出来不久，我们总不能让他们觉得这里只是换了个名字的训练营吧？主张的是快乐教育，因材施教……”
然而，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了点无奈，“可好像……有点矫枉过正，把他们养得越来越挑了。尤其是那个刺头——”
他抬起头，看着纪川，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和真实的头疼：“亲爱的，就那个长得特别像你的白发小子，叫‘白’的那个。天呐，长得那么可爱，性格可爆了！上回没让他们去比赛，他差点带头把教务处给拆了！身后还跟着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小弟……”
纪川听着商时砚半真半假的抱怨，虽然大部分是玩笑，但也听得出里面夹杂着一点真实的怨念。
商时砚靠在他身上，夏天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加上刚才的情绪波动，纪川又觉得有点口渴。
他微微直起身，想去够前面桌上那杯已经被商时砚放回去的茶，结果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他眉头一挑：“所以……你端两杯茶来的目的是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拿起属于商时砚的那杯茶，继续喝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咽下茶水，才接上之前的话题，语气平淡：“挺合理的。”
“嗯？”商时砚没反应过来。
“他长得像我。”纪川解释，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毕竟，我们可能源自同一个细胞库的原始样本。就是不知道……教廷后期又‘改进’了多少。”
商时砚听了，来了兴致，凑近问：“这样吗……那亲爱的，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个刺头？”
纪川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陈述：“我把训练营烧了。”
商时砚回想了一下：“哦，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笑着，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那我是不是得提前提防着点那个小子，免得他哪天一个不高兴，也一把火把我这学校给烧了？”
纪川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在训练营里，唯一的规则就是‘强者为尊’。你够强，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挑战任何权威。”
他摊开一只手，似乎是说话时无意识的动作，“你们现在突然把他们——尤其是像他这样已经形成固定观念的大孩子——从那种极端环境里捞出来，放进一个相对温和的框架里。他们骨子里弱肉强食的逻辑还没改变。”
他的手掌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商时砚瞅准这个机会，一把抓了上去，再次与他十指相扣——他特别喜欢这种紧密相连的感觉。
纪川的指尖微颤，但他还是把话说完：“你们突然以一种看似示弱的、讲道理的管理者姿态出现，他们会本能地觉得，只要他们实力足够强，能‘打败’你们制定的规则，就可以为所欲为。”
商时砚的手指蹭着他的指缝，他耳尖冒红，语速加快：“总之，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小心点，他说不定真能干出烧学校的事。”
就在这时，窗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闹声，音浪瞬间拔高，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两人同时一愣，对视一眼。
喧闹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激动的叫喊和混乱的推搡声。他们立刻起身，快步凑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刚才还在庆祝的队伍此刻乱成了一团！
以白和清雅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学生们情绪激动地把教练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大声叫嚷着，隐约能听到“凭什么！”“不公平！”“我们要比赛！”之类的字眼。
而人群中，白的表现尤为扎眼。他表情激动，似乎正试图强行冲破人群，目标直指被围在中间的教练。而清雅则从身后死死地抱着他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拖，小脸憋得通红，试图阻止他这明显失控的举动。
看这情形，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导火索八成就是这个白发少年。
商时砚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瞬间失控的场面，喃喃道：“这……说来就来啊？”
纪川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语气里带着点“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意味：“好了，你有的忙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拍了拍商时砚的胳膊：“你去处理吧。那……我自己去校园里逛逛。”
商时砚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哀怨地拖长了声音：“哎——不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