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砚的私人办公室里,原本简洁的墙面已被又一面巨大的白板占据。
这些天来,上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照片、剪报、关系图和手写的线索分析,错综复杂的线条如同蛛网般连接着二长老派系的每一个关键人物、产业节点和可疑交易。
空气中弥漫着油性笔的微刺气味和一种无形的、高度集中的压迫感。
商时砚站在白板前,指尖夹着一支红色记号笔,正凝神在一个新发现的关系节点上画圈。
敲门声响起,短促而规律。
“进。”商时砚头也没回,声音平静。
明远推门而入,迅速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少主,我们派系和教廷的同盟协议,刚刚已经和丽瑞尔小姐签署完毕。”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丝紧绷,“不过,丽瑞尔小姐坚持要见您本人。”
商时砚手中的笔尖在白板上顿了顿,留下一个鲜红的圆点。
“为什么?”他依旧没有回头,目光在蛛网般的线索上巡弋。
“她说,”明远的声音压低了些,模仿着丽瑞尔那带着冰冷甜意的腔调,“‘既然我们的利益已深度绑定,那个多嘴告密的叛徒,理应交由教廷内部处置,以示公正与诚意。”
“不知商先生可否告知我他的名号?当然,这丝毫不会影响我们坚实的同盟关系。而且……我想您本人,也绝不会希望身边留着一条会向敌人摇尾乞怜、背叛主人的狗吧?’”
明远说完,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后怕:“少主……原来您在教廷核心层,真有内应?这……太冒险了!”
商时砚闻言,先是顿了顿,随即想通了前因后果——教廷将他在大长老葬礼上的某些行为,错误地解读为他安插了高层内鬼!
他无语地低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笑声里带着冰冷的嘲讽和一丝棋手看穿对手底牌的玩味。
他转过身,背靠着巨大的白板,那上面贴满的二长老派系信息成了他野心的背景板。他看向明远,眼神锐利如刀。
“去转告丽瑞尔,”商时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想知道名字,可以。”
“让她抽一批教廷的人手给我用。我记得他们之前为表诚意,提供过一份‘能力清单’,上面说他们最擅长制作……嗯,那些能让人‘敞开心扉’、‘言听计从’的‘小玩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我相信,以丽瑞尔小姐的手段,一定能让她的人,好好听我们的话吧?”
明远下意识地点头:“是!我这就去……”他刚转身,脚步却猛地顿住,脸上满是愕然,“少主?您……您突然要这批人做什么?我们……缺人手吗?”
以商时砚目前掌控的力量,似乎并不需要依赖教廷这些擅长歪门邪道的人。
商时砚慢悠悠地踱步到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不,明远。物尽其用罢了。”
他顿了顿,像是思考卡在了某个节点,随即做出了决定——既然分析推演已至瓶颈,不如直接暴力通关,顺便开点“外挂”加速进程。
他抬眼,目光扫过白板上二长老派系的核心人物照片,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不耐烦的狠厉:
“我等不及了。”
“分析来分析去……感觉他们,”他指了指白板上的目标,“就像几块碍眼的绊脚石,本身没多大威胁,但挡在眼前,烦得很。”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明远看来,带着一种即将掀起风暴的狂气和绝对的自信:“所以,去准备好我们最强的火力。”
“我准备马上——让二长老派系原地解散。”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薄薄的、却承载着毁灭性计划的文件,轻轻晃了晃,“计划,早就做好了,不是吗?”
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信息,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指向终点的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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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黑夜
难得的休战之夜。
这是多方势力心照不宣达成的短暂停火期。契机是之前安排好的——为了给A和b那场精心策划的“反目成仇”大戏提供上演的时间和场合。
m那边,也已经被庇护所的医疗组“诊断”出了某个器官衰竭的“病危”通知(当然是假的)。
一切准备就绪,套取审判庭位置的计划,势在必行。
纪川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远离城市灯火的一片荒野空地边缘。
车窗摇下,带着草木清冽气息的夜风灌入车内。
他手臂随意地搭在降下的车窗沿上,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
这种感觉……很奇妙。
攻坚队的具体布置和指挥权,他已经按照计划,完全转交给了必然会在审判庭外接应的江怜、酒保和m。
此刻的他,仿佛一个提前得知公司即将破产、而老板还在垂死挣扎布置任务的员工,看着手头那份“最后任务书”,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啊对,收一下,但完全不想做。敷衍一下得了。
纪川仰头,透过车窗望着广袤的夜空。深蓝色的天幕上,几颗稀疏的星子闪烁着微光。
虽然理智清楚地知道,组织垮台后,还有教廷、黑鹰或者其他什么势力同盟的硬仗要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在这一刻,他难得地放任自己短暂地畅想了一下那个“组织垮台后”的模糊未来。
再也不用去做那些组织系统里冷冰冰下发的、毫无意义的杀人任务了……以后大概很少会有需要他单枪匹马潜入、狙杀、浴血的任务了吧?
然后……还有假期。
和商时砚约好了的,去真正的普罗旺斯薰衣草花田……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纪川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激起了微小却清晰的涟漪。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情绪悄然滋生。
未来的人生……似乎第一次在他眼前展现出一种可塑造的、充满多种可能性的模糊轮廓——
它不再是一条只有杀戮和黑暗的、笔直通往毁灭的单行道。
它开始分岔,延伸向一些他从未设想过的、带着暖色调的方向。
而这种可能性本身,就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希望。
纪川沉寂的心,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关于“希望”本身的想象,而开始不规律地跳动。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传来的、带着力度的搏动。
有点快,有点陌生……
他感觉自己有点……兴奋?
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未来的……人…生?
纪川猛地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翻涌的、让他有些无措的情绪。
他掐灭了烟蒂,随手丢进车内的便携烟灰缸里,然后关上了车窗。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引擎低沉的怠速声。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那股情绪像是不听话的野马,有点压不住了。
他不知道,那种陌生的、带着点轻盈跳跃感的情感,叫做“雀跃”。
他甚至有种荒谬的冲动,想把额头在冰凉的方向盘上狠狠撞几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不合时宜的情感撞散。
但理智冷酷地分析着:这没任何实际用处,只会让自己头疼一会儿,还可能留下愚蠢的淤青。
纪川不知道的是,这也许是那个被“杀手K”这个冰冷代号和残酷经历掩埋了太久太久的、属于二十岁出头的“纪川”,正在笨拙地、试探性地从废墟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感受着久违的、属于普通年轻人的悸动。
也许,这种为未来可能性而心跳加速、甚至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才是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样子。
纪川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得先冷静下来。耐心等待审判庭那边的信号。
他再次深深吸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只不听话的“兔子”,却发现收效甚微。那股雀跃混合着对未知未来的忐忑,像细小的电流在四肢百骸流窜。
这不合常理,对任务百害而无一利。
这种情绪,他不该有,更不能留,必须阻止。
必须找点事转移注意力……做点什么……
纪川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内后视镜,镜中映出自己略显紧绷的脸。
一个念头突兀地跳了出来——从自己那堪称“悲惨资料库”的记忆里,找找关于江怜那份莫名熟悉感的线索?
嗯,这个想法不错。足够沉重,足够消耗精力,足够让他“冷静”。
悲惨事件……回忆哪段呢?
纪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
那就……从最开始的地方找起?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方向盘猛地向右一打,轮胎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黑色的越野车调转车头,强劲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利箭般冲破了荒野的寂静,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里。
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延伸的、通往记忆深渊的道路——那条路的终点,指向早已废弃、只存在于噩梦与档案中的——
726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