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首辅回去之后,心情并不美丽。
他难得脸色沉沉。
谢润之见状,不免劝上了几句。
“……您又何必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若因为这等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才是得不偿失!”
“况且不过是一七品的言官之位,朝中不知多少人对这位置是唯恐避之不及。”
“若真叫宋明远坐上这位置,只怕没几日他就会叫苦不已。”
说着,他更是小心翼翼打量着章首辅的神色,继而又大着胆子道:“况且,您不是一心想要培养宋明远?”
“想要拉拢宋明远吗?”
“其实,若能叫宋明远吃些苦头,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
章首辅的眼神落在炕桌上那咕噜咕噜鼓着泡泡的茶壶上,摇摇头,低声道:“润之。”
“你不懂。”
“别说是将宋明远放在七品的十三道监察御史这位置上,就算是让宋明远坐上二品的左右都御史又如何?”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超出了我的掌控之外。”
“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更重要的是,但几次皆是事涉宋明远才出现了这等情况。
谢润之没有接话。
章首辅微微皱眉,直道:“况且,崔曙这人呀。”
“根本不像是旁人以为的那样糊涂。”
“他之所以如此,想来是大有深意的。”
换成从前,将宋明远丢到礼部、户部,亦或者别的提防,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但偏偏今日,永康帝以当朝答应叫宋明远去督察院。
若他因为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点小事惹得永康帝不痛快,那才是得不偿失。
这正是他不痛快的缘由之二。
谢润之是个踏实之人,根本不像故去的常清一样擅长开解人,只能沉默待在一旁。
章首辅亦知道他是这般性子,当即就挥挥手叫他回去了。
……
另一边。
当吏部的消息送达定西侯府后。
定西侯府上下自是一片震惊。
陆老夫人只觉自己似是老糊涂了,看看二叔宋光,又看看宋明远,直道:“……不是说二哥儿差事当的好吗?那为何要将二哥儿调去督察院?”
“我可是都听人说过的,如今这督察院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
“将二哥儿调去督也就罢了,怎么他还从六品的翰林编撰变成了七品的御史?”
二叔宋光汲取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不敢贸贸然接话。
当然,就算他想接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但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他又有点说不上来。
宋明远却是含笑道:“祖母。”
“朝中官员调动本就是极为平常之事。”
“有些时候,看似是升官了,实则却是明升暗贬。”
“有些时候,看似是降职了,实则却是明贬暗升。”
“我便是后一种情况。”
“如今当今圣上看重我,所以这才把我调去督察院的,想来也是想要好好历练我,培养我一二!”
陆老夫人本就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听到这话是若有所思点点头。
倒是宋光听到这话,忍不住深深看了宋明远一眼——
都说朝廷是个大染缸。
可见不假。
这才几日啊,好好的二哥儿竟是说起谎话连草稿都不打呢!
真是叫他佩服啊!
宋明远哄好陆老夫人,又用同样的说辞说给了秦姨娘等人听了。
秦姨娘等人自是深信不疑,甚至因宋明远即将大展拳脚,飞黄腾达高兴不已。
宋明远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
当然。
也就仅限于微微放下而已。
因他知道,宋光也好,还是范宗也好,皆不是个性子偏激的。
他们见自己先斩后奏,只会劝上几句。
但师父柳三元却不一样,要知道这事,定会勃然大怒,兴许还会破口大骂。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宋明远刚回到苜园,就听到吉祥说柳三元来了。
吉祥说这话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更是低声道:“……小的瞧见柳老先生过来时脸色有点不好看,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近年大雪不断,小的听范先生说过,柳老先生已不大出门呢。”
“今日柳老先生不仅出门,还专门来了咱们侯府,十有八九是……”
是要来骂您的!
他这话说的委婉。
在定西侯府,在宋家,宋明远是所有人的天,说一不二。
但宋明远在柳三元跟前,有的时候是徒弟,有的时候是孙子,柳三元这脾气上来了,可是什么都不管的。
宋明远早料到柳三元会过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柳三元会来的这样早。
他朝吉祥投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继而到:“既然师父来了,那我就出去迎一迎。”
他很快就匆匆走了出去。
如今已有仆从推着柳三元走了进来。
宋明远撑着伞走了出去,将伞撑在柳三元跟前,含笑道:”师父。”
“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来了?”
“您若有什么事,只管差人来喊我一声,我直接去找您就是了……”
他这话还未说完。
柳三元就冷着脸,自顾自推着轮椅进去了书房。
宋明远脸色讪讪,只能撑着伞追了进去。
柳三元一进书房,就吩咐吉祥道:“吉祥。”
“你们出去。”
“把门关上。”
“你守在门口,莫要人靠近!”
吉祥虽被柳三元骂过许多次,但这几年下来,他还是第一次见柳三元脸色难看成这样子。
他甚至来不及去看宋明远的脸色,应了一声,连忙匆匆走了出去。
待书房只剩下柳三元和宋明远两人后。
“明远,我问你,可是你去找过崔曙?”柳三元看向宋明远,神色是难得的郑重。
“是。”宋明远轻声道。
“我再问你,可是你要崔曙把你调去督察院的?”柳三元沉着脸道。
“是。”宋明远又道。
他并未辩解。
他深知此事也没办法辩解。
不管大事小事,他都不愿意瞒着柳三元。
柳三元见他这般坦坦荡荡,却是长长叹了口气,扬声道:”明远你!”
“你真是糊涂呀!”
“你以为以你一人之力,此时此刻难道就能拯救大周于水火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