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伙计上前。
他先是拿鸡毛掸子扫扬尘,故意将扬尘往方才闹事人身上扫,惹得那人是一声接一声咳嗽。
然后他又开始洒水,那水十次有九次都会不小心洒在方才闹事人身上。
那人已是忍无可忍,没好气道:“你到底长没长眼睛!”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是如此,可是故意针对我!”
这伙计是得宋明远交代过的,心里不屑归不屑,面上却是笑容可掬,恭敬道:“您这话说的可是冤枉我了。”
“咱们‘闻香斋’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何来针对您一说?”
“这些日子,光看不买的人可是多得很,咱们可有驱赶过任何人?”
“‘太白先生’可是交代过,凡是喜书者、爱书者前来,咱们欢迎都来不及,如何会赶人?”
说着,他又乐呵呵道:“我不过想着如今书斋人不多,将书斋打扫一二而已!”
方才闹事之人是愤愤不平,但见对面伙计态度那叫一个好,自也是无话可说。
他原想着再坚持一二,谁知道自己却是一个接一个喷嚏打起来,只能讪讪离去。
伙计见状,高兴不已,连忙转身一路小跑与宋明远回话。
“宋公子。”
“人已经被赶跑了。”
“还是您聪明。”
“以后若再遇上这等闹事之人,我就照您法子做,一准好使!”
说着,他又指了指墙角一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又道:“像那些日日前来看书,只看不买的人,可也要赶走?”
因他方才赶走闹事之人,心中雀跃,一时竟忘了压低声音。
那墙角之人下意识抬起头来。
宋明远背对着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只笑了笑,继而开口道:“将那等闹事之人赶走就是了。”
“这安安静静看书的人,赶走他们做什么?”
说着,他就转身看向那男子。
方才他就已注意到那男子,只见那男子躲在墙角,衣裳洗的发白,身姿笔挺,每每翻书之前还会将指腹在身上擦上一擦,知道这人是爱书之人。
如今宋明远突然转身,与那男子四目相对,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他心知那男子已将伙计的话都听到了,只歉意一笑。
说来也巧。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翰林院七品编修范宗。
范宗虽是先帝钦点的状元,但多年来因性情刚正不阿,处处受人打压,直至今日,仍未能升官。
甚至他这次之所以被选为县试和府试的同考官,也是因才学出众,上官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给他些小甜头罢了。
有道是‘京城大,居不易’。
如今他们一家老小都住在赁来的小宅子,连吃穿用度都是捉襟见肘,实在没闲钱去买话本。
一开始,范宗只是听人说起《玉钗记》,觉得好奇。
他既能尚不到而立之年就高中状元,可见他是个好学之人,不管是四书五经也好,还是古籍杂书也罢,都是如痴如醉。
他看完《玉钗记》后,是连连称奇。
后来,他也想着自己身为朝廷命官, 前来书斋只看不买会不会不太好。
但他实在是爱书如命,见不少人只看不买,便也厚着脸皮前来看书呢。
宋明远见他面上带着羞愧之色,索性走了过去,含笑道:“看样子您也是一读书人。”
“您莫要将方才伙计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您累了渴了,还可以找伙计要碗水喝。”
说着,他又道:“这‘闻香斋’的少东家乃是我好友,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给我的。”
范宗看着眼前少年模样出众,进退有度,则拱手道谢。
他正欲再说上几句时,谁知皮子修已行至门口,扬声道:“明远,快来。”
“我娘说我们最近念书辛苦,叫了天香楼的席面。”
宋明远笑道:“那您就继续看书吧,我就先过去了。”
范宗则看着宋明远的背影,却是久久未能回神。
他顿时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风言风语,说是县案首与‘闻香斋’少东家乃好友,甚至‘闻香斋’少东家之所以能通过县试,宋明远是功不可没。
所以,这人就是宋明远?
范宗对宋明远的文章本就赞叹不已,如今再见真人,只觉果然是字如其人,宋明远不仅文采斐然,更是待人接物也如此通透,若无人刻意打压,以后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宋明远却不知道其中猫腻,更不知道自己能够得县案首,与范宗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等着吃到水晶肴肉时,他想到范宗,索性道:“如今已至饭点。”
“那看书之人却仍没有回去,兴许是家境寻常,借口有饭局,等着家人吃完再回去。”
“方才伙计得罪在前,赔上几块糕点,也未尝不可。”
皮子修仍不明白其中深意,只以为他是善心大发,便吩咐伙计拿油纸包了几块糕点送了过去。
实则宋明远却并不是随意大发善心之人。
他之所以差人送去几块糕点。
一是因为那人是爱书惜书之人。
二是因为他看得出来,但凡那人手头宽裕,定愿意出钱买下话本的。
换而言之。
这等人就是他未来的书粉。
……
宋明远吃过晚饭,很快就回去了定西侯府。
想起今日书斋之事,他虽有片刻头疼,但很快落笔写下‘九天玄记’四个大字。
没错。
这是他新写的话本。
在后世,什么缠绵悱恻、八卦狗血的爱情故事虽风靡,但仅限受众于女子中,男人喜欢这些的并不多。
但在这世道,男子显然比起女子有更大的市场。
他打算创作一个旁人跟不了风的玄幻故事。
他心中早有雏形。
宋明远写完大纲,就将吉祥喊了进来,交给他《玉钗记》剩下几册,又道:“……你去与子修兄说一声,要他在书斋门口张贴告示,就说‘太白先生’即将创作新的话本,请众人拭目以待。”
说着,他更道:“可以先打出噱头来,让人猜猜这次我会写什么故事,若猜中者,则有奖。”
他不过是抛砖引玉。
毕竟在做生意方面,在造势方面,杜婶子可比他有经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