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千羽的目光死死钉在百里山腕间那道丑陋的疤痕上,喉结滚动着,周身气压一点点沉下去。
他沉默半晌,才压着翻涌的情绪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喉管中挤出来的。
“是赫连玉弄的,对不对?”
地窖顶缝漏下一缕微光,刚好落在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上。
百里山像被上官千羽的目光烫到似的,猛地把手缩到身后,抿着唇别开了脸。
上官千羽的手抬到半空,想去握她藏起来的手腕,却还是在半道停住,终是缓缓收回。
他垂着眼,声音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那股森冷的杀意也锋芒毕露,却不是对着百里山的。
“是为了那个金属手环吗?他怎么敢?!”
这话让百里山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他顶着墨荀身份时,她确认他是只知道她恢复力异于常人的,至于从百鬼雾林出来后的金属手环,她一直藏得严严实实,从没在他面前外露过。
原来他不仅知道,似乎还清楚赫连玉要手环的目的。
“我早跟你说过,太过乖巧,太过规矩良善,总有一天你会吃大亏……”
上官千羽的话虽是责备,话里的心疼却是浓得化不开。
“够了!”百里山猛地打断他,脸色沉了下来,眼底再次覆上一层寒冰。
“我不想讨论这个,与你无关!现在该管的是这个虫子!就按你说的办,我们现在把它取出来!”
“与你无关”五个字像刀一般,扎得上官千羽心口一窒。
他愣了愣,眼底划过一丝痛苦,随即又被平静覆盖,开口道:“现在……恐怕不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愧疚和沮丧。
百里山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嗓门都高了:“怎么又不行了?!”
那虫子一天不出来,她感觉自己一天都活不下去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钻,浑身都好像在发痒!
“它每月只发作一次,如今刚沉寂下去,再想引出来已是不能。况且——”
上官千羽顿了顿,目光落在百里山苍白的脸上,语气沉了沉。
“你本就亏空严重,病体初愈,此刻取血于你身体太过不益。”
百里山的肩瞬间垮了下去。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屈膝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浑身都透着一股卸了力的颓唐。
上官千羽站在一旁,喉结滚动了几下。那股愧疚像潮水般一遍遍的冲刷在他心头,他想说些宽慰的话,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
良久,百里山忽然抬起头,无力又认命的开了口。
“那它发作时……是不是就特别想……”话到嘴边,她还是顿了顿,终究没说透那个字眼,只换了问法,“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症状吗?”
上官千羽自然懂她的意思,他别开脸,耳尖几不可察地泛了红,不自在地回道:“我身上的这只子蛊眼下主要就是这个症状,发作之时,全身滚烫,会有噬心般的灼痛感,最厉害的时候会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子蛊?你身上这个?”百里山抓住了关键词,抬眼看向上官千羽。
“你的意思是还有母蛊?或者还有其他子蛊?”
上官千羽神色黯淡地道:“是。”
“还有其他子蛊,子蛊间相见,会有反应,而母蛊的主人,几乎能完全操控所有子蛊。”
“我这只被我强行压制了多年,发育不全,就算碰到其他子蛊,反应也该没那么烈,多少能摆脱些母蛊的控制。”
百里山揉着发胀的眉心,语气里满是疲惫:“你到底是从哪儿染上的这个虫子?”
“凤月宫。”
这三个字刚落地,百里山原本松垮的脊背瞬间绷紧,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直起身。
凤月宫,这个名字在她心头盘桓了太久,如今刚好借此机会询问清楚。
她想起之前闻人素月提过,墨荀是铜雀楼主,而铜雀楼又擅长搜罗天下秘闻。
上官千羽既是墨荀,知道的必定比旁人多,而他自己也与凤月宫牵扯不清,眼下这子蛊既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更是没理由再隐瞒她什么。
百里山抬眼看向上官千羽,目光锐利。
“你这子蛊现在在我身上,所以……凤月宫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还有你和他们又有什么渊源,我必须要知道的清清楚楚,告诉我!”
“凤月宫……”
上官千羽的唇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低叹,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郁。
“那是个连影子都沾着污浊的地方。”
沉吟片刻,他终是抬眼看向百里山,眼底的犹豫渐渐散了,国师曾说,无知者无畏,让她多知道些,或许才能更好的懂得保护自己吧。
“这势力几十年前就有了,全盛时盘根错节,上至朝堂高官,下到市井小贩,士农工商各个阶层都有他们的人。近些年是被四国联手打压,势力才逐渐削弱。”
“起初他们打着‘神器护佑’的旗号立教,嘴上说的都是导人向善的话,那些上位者见能安定民心,便也没多管。可架不住信徒越来越多,连皇族内部都渗进了人,四国这才慌了神。”
上官千羽的指尖在袖上掐出一道印子。“被洗脑的人有多疯,根本拦不住。等皇族想压的时候,已经处处是阻碍了。”
百里山明白,就像华国很多年前的一个教派一样,壮大到一定程度,被洗脑的信徒有多疯狂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其实,若凤月宫敬畏天家朝堂,四国皇族未必不能容它。只是十年前的凤月宫宫主太过狂妄,以致惹了众怒。”
想到上官千羽说那蛊虫在他身体里十年的事,百里山皱眉:“你是十年前就和凤月宫就有了牵扯?”
上官千羽缓缓点头。
“十年前,他们先找到了我师父,威逼利诱要他入教。师父那时已油尽灯枯,假意应下,暗地里拼着最后一口气给我和师姐铺路。可终究……没撑过去。”
他喉结滚了滚,才续道:“师父走后,我和师姐就成了丧家之犬,东躲西藏,还是没逃过。”
他只寥寥数语概括,但自己也是亲历了数次的刺杀,再听这话,只觉那“东躲西藏”四个字背后,全是日夜悬心的惶惶不安。
上官千羽的声音发颤,像是触碰了最疼的伤疤。
“进了凤月宫我才明白,什么导人向善,根本就是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