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的声音已然沙哑如风磨顽石,却依旧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绝对坦然与无悔决绝,轰然响彻在汤谷翻涌的混沌之气中。
他将那根陪伴他征战万载、此刻亦布满大道裂痕的扶桑神杖,朝着脚下焦土重重一顿!
轰隆——!
本就破碎的焦黑大地,应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蔓延至视野尽头的恐怖沟壑,仿佛是他对这天地,发出的最后一声怒吼。
他抬起那双虽被本源神火灼伤、眼角崩裂,却依旧明亮如星辰的巨目。
其中没有丝毫对死亡降临的恐惧,只有为身后族群、为天下苍生请命的视死如归之光,那光芒炽烈纯粹,竟仿佛胜过了天上那轮暴虐的十日!
他看向陆行舟那因承受时空重压而愈发朦胧不清的身影,咧开那干裂焦黑、带着紫金血痕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纯粹到极致、也豪迈到极致的笑容:
“能见到你,就说明……我等的努力,不曾白费!”
“这未来……终究是留下了火种!”
这句话,是对陆行舟这超然存在本身最深刻的肯定,更是对无数牺牲了的、以及仍在抗争的所有人族先烈亡魂的最终告慰。
他知道,陆行舟的到来,本身就意味着——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人道的传承,纵使历经万劫,也未曾断绝。
陆行舟沉默了。
他看着夸父那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却清澈坚定如初的瞳孔,所有试图劝阻、试图挽回的话语,都沉重地哽在喉中,最终化作了无言的认同与更深沉的悲悯。
他明白,这是夸父自己选择的道,是他以身为柴,为人族在这至暗时刻,挣取一线未来生机的——最终篇章。
下一刻,在陆行舟沉重如星骸、肃穆如太古的注视下,夸父帝君猛然回首,怒视那在汤谷混沌中躁动不安的十轮魔日。
他榨取着帝躯内最后一丝气力,燃烧着残存的所有神魂,发出了震荡万古、宣誓着人道不灭的终极怒吼:
“孽畜……天道昭昭,容不得尔等肆虐!”
“人道苍茫……自有后来者前赴后继!”
“我身虽死……”
“人道——永存!”
吼声的余波尚在混沌中震荡,他体内那仅存的、蕴含着帝君最后本源与不屈意志的最后一滴帝血,轰然燃烧!
那焦黑皲裂的万丈帝躯,此刻竟迸发出了此生最后、也最为极致璀璨的光华。
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汤谷,甚至让那十轮金乌的光芒都为之黯然!
他双臂虬结的肌肉贲张到极致,将手中那陪伴他一生、此刻亦共鸣着发出悲鸣的扶桑神杖,以贯穿星海的姿态高举过头,然后——
如同掷出自己生命的全部重量,连同那份守护人族的亘古信念,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朝着汤谷的最核心、那混沌之气如实质般翻涌的源头,猛插而下!
“轰——!!!”
一声无法用世间任何言语形容其万亿分之一的巨响,轰然爆发!
整个汤谷,乃至整个洪荒天地,都在这股源于生命最终献祭的力量下剧烈震颤!
以神杖落点为中心,无尽的神光如同开天辟地之初、撕裂永恒混沌的第一缕创世之光,轰然扩散、奔涌!
其光芒瞬间照亮了亘古的昏暗,竟将那充斥汤谷的混沌之气都涤荡一空,更强行驱散了十日带来的、笼罩洪荒的毁灭性能量与绝望!
在这极致的光明与生命的献祭之中,夸父帝君那顶天立地的万丈身躯,开始如同神迹般寸寸崩解、演化。
他那焦黑的血肉,化作滋养万物的肥沃土壤与覆盖大地的坚韧树皮;
皲裂的骨骼,轰鸣着隆起,成为支撑此方天地的巍峨树干;
而他那一身不屈的战意与那守护人道的亘古宏愿,则彻底融入了新生巨木的每一片叶脉,每一道根系,化作了其中奔流不息的意志与力量!
一株通天彻地、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宏伟壮阔的扶桑神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汲取着夸父的遗泽,疯狂生长!
其根系粗壮如太古苍龙,瞬间贯穿九幽,深深扎入世界根基,将这片饱受创伤的大地牢牢锚定;
其树冠繁茂如苍穹华盖,豁然撑开,不仅遮蔽了整个汤谷的天穹,更释放出浩瀚而温和、坚定不屈的生命气息。
这生命的气息,与谷中金乌散发出的暴虐毁灭之火,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鲜明对抗,如同黑暗中升起的黎明,重新划开了光与暗的界限!
那十只刚刚诞生、拥有着接近帝境无匹力量的金乌,在这株以夸父帝君全部生命和意志化生的宏伟神树面前,竟发出了混杂着惊恐、愤怒与不甘的尖锐啼鸣!
它们周身那足以焚毁星河的混沌之火,此刻却被神树那庞大到笼罩整个汤谷的生命场域与坚不可摧的守护法则死死压制、禁锢,再也无法挣脱出汤谷的范围半步。
被这株通天之木,连同其灭世的野心,一并彻底镇压于此!
自此,扶桑神树永恒地扎根于汤谷,以夸父帝君不朽之躯,镇守十方金乌,成为横亘于灭世灾劫前的永恒丰碑。
不仅如此,夸父在自身道果彻底崩解、归于天地的那一瞬——
更以那崩解的法则碎片为笔,以残存的不灭意志为墨,强行侵染天道核心,镌刻下了一道不可违逆、不容置疑的天地法则——
自此以后,十轮烈日,永不得同时显现于世间!
唯有一日升起,一日落下,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方为天地正序。
于是,洪荒大地,终于迎来了血火洗礼后、久违而珍贵的秩序。
每当黎明时分,晨曦微露,便有一只金乌,自扶桑神树那浩瀚的枝桠间翩然飞起。
它背负着被神树之力约束与净化后的太阳真火,巡游天穹,为人间带来恒定而温和的光明,播撒下滋养万物、而非毁灭的暖意。
当日落西山,暮色四合,这只巡天一日的金乌便会收敛羽翼,安然飞回汤谷,栖息于那株以守护为名的扶桑神树之上。
而另一只金乌,则会于枝头苏醒,做好准备,在下一个黎明,继续这永恒而安宁的轮替。
肆虐的浩劫终于被遏制,焦土之上,渐渐重新萌发生机。
那株镇守汤谷的扶桑巨木,以及它所维系的新日月秩序,成为了夸父帝君为人族、为苍生,献出的最后、也是最伟大的牺牲。
人间,终得喘息之机,文明的火焰,得以在规律的昼夜交替中,继续艰难而顽强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