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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文始证道录 > 第2章 观星待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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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函谷关的晨雾还没散,张诚的甲胄就已经挂了层白霜。他站在关城正门的箭楼下,手里的剑鞘被握得温热,目光越过护城河面的薄雾,直直望向东方——洛阳的方向。那里的烽火还在烧,只是火光被晨光冲淡了些,像团快要熄灭的灰烬。

“先生!”看见尹喜从观星台下来,张诚几步迎上去,甲胄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碎成细小的冰晶,“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方才斥候回报,洛阳方向的烽火加了把柴,这是催咱们出兵呢!”

尹喜的袍角也沾了露水,他手里捏着块刚从星象石上敲下的燧石,石面还留着昨夜观星时的刻痕。“加柴未必是急,”他用燧石在掌心蹭了蹭,留下灰白的粉末,“或许是烧火的人冷了。”

张诚急得直跺脚:“先生怎能拿这当玩笑!那是天子的烽火台,烧的不是柴,是军命!”他往观星台的方向瞥了眼,昨夜的火星还能看见,只是被太阳的光压得只剩个小红点,“就算荧惑守心有说法,可流星呢?昨夜那颗流星,红得跟血似的,您没看见?”

尹喜当然看见了。三更天的时候,那颗流星拖着红尾划过心宿边缘,红光溅落的瞬间,连观星台石柱上刻的“心宿三星”都被映得发红。当时他正翻到《甘石星经》里“流火犯心,兵起则虚”那页,指尖刚点到“虚”字,流星就坠下去了,像滴进水里的血,在天幕上晕开淡红的纹。

“《甘石星经》言‘荧惑守心逢流火,警讯多虚’,”尹喜把燧石揣进袖袋,声音里带着晨露的清冽,“你记不记得襄公七年,宋国内乱,荧惑也守过心宿,当时也有流星坠向心宿,结果呢?乱的是大夫,国君好端端的。”

张诚挠挠头,他对史书向来头疼:“可那是宋国,这是周天子!能一样吗?”

“星辰不管谁是天子。”尹喜走到关墙根,那里摆着块被风雨侵蚀得发白的石碑,刻着《夏小正》的残句:“天高四星主急事,常陈七星象宫庭”。他用手指抚摸“天高四星”四个字,石面冰凉,“你看天高星,昨夜被流星的光遮了半宿,天亮才露出来,光芒散得像团揉皱的纸。《夏小正》说‘天高主急事’,可这星散成这样,急的恐怕不是战事。”

张诚顺着他的手望去,天高星确实暗,四颗星挤在一块儿,像被人随手撒在天上的米粒。可他还是转不过弯:“就算星象有说法,咱们也该做个样子!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出事了呢?”

“样子也不能乱做。”尹喜转身,目光扫过城墙下的兵营。士兵们已经列好了队,甲胄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只是不少人眼里带着倦意——昨夜守了半宿,此刻脚都在打晃。“去传我令,炊事营暂缓造饭。”

“啊?”张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造饭?弟兄们都饿着呢!”

“饿不着。”尹喜往观星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让伙夫把昨日剩下的麦饼蒸透,每人分两块,够垫肚子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留一半人枕戈待旦,另一半去营房休息,轮着来。”

张诚急得脸都红了:“先生这是要怠军吗?天子的烽火在烧,咱们却让士兵睡觉?”

“睡觉是为了有力气打仗。”尹喜的声音沉了些,“若是真要出兵,三百里路,得靠脚底板丈量,不是靠烽火台的火光照亮的。”他指着西边的旷野,那里的晨雾正慢慢散去,露出枯黄的草地,“你带五十人去西瓮城,把那几车火箭搬到箭楼底下,再检查检查滚石机的绞绳,别等真有事了,机器掉链子。”

张诚不明白,明明是洛阳有烽火,为什么偏要往西瓮城搬东西。但他知道尹喜的脾气,决定的事不会改,只好闷声应了句“是”,转身要走,又被尹喜叫住。

“让弓弩手把箭镞擦亮点,”尹喜望着东方的烽火,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的东西,“不管警讯是真是假,箭尖得对着该对的地方。”

张诚没再问“该对的地方”是哪,只是咬着牙去传令了。他刚走到兵营门口,就听见士兵们在议论——

“听说了吗?先生不让造早饭,就给麦饼。”

“这是不打算出兵了?”

“别瞎猜,先生定有道理。你忘了去年犬戎来犯,先生凭着星象,提前三天就备好了滚石?”

“可这次是洛阳啊……”

议论声随着张诚的脚步渐渐低下去,士兵们开始分班,一半人抱着剑靠在墙角打盹,另一半人则握紧了弓弩,眼睛望着东方。晨光爬上他们的甲胄,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没出鞘的剑。

尹喜没回住处,他去了关城西侧的望楼。这里能看见西边的官道,也能看见观星台上的星象石。他让望楼的戍卒搬来张矮案,铺上《甘石星经》,又取了副算筹,对着天边的星象推演起来。

“先生,您看那是什么?”戍卒突然指着西方的天空。

尹喜抬头,只见天狼星的位置飘来朵黑云,云形状奇怪,像只张开的狼嘴,正慢慢往心宿的方向挪。他想起《夏小正》里“天狼食心,夷狄犯主”的说法,手指在算筹上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那云移动得太慢,不像是真要“食心”的样子。

“记下来,”尹喜对戍卒说,“辰时三刻,天狼星旁有黑云如狼嘴,移向心宿,移速迟滞。”

戍卒在竹简上刻着字,笔尖划过竹面,发出沙沙的响。“先生,您说这烽火到底是真的假的?”他忍不住问,“我家就在洛阳城外,要是真打仗,我娘……”

尹喜没回答,只是翻开《夏小正》,指着“五车五星三柱连,天潢五车入毕筵”那几句:“五车星主兵车,你看它们现在,排列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散乱的样子。若是真有大军调动,这星早该乱了。”

戍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刻竹简。尹喜望着东方的烽火,突然觉得那火光像个虚张声势的孩子,举着根烧红的柴禾,以为能吓住所有人。可真正的猛兽,从来不会这么咋咋呼呼。

中午时分,炊事营蒸的麦饼送来了。尹喜在望楼吃了两块,饼有点硬,他就着温水慢慢咽下去。张诚来了趟,说西瓮城的火箭都备妥了,滚石机的绞绳也换了新的。

“东边的烽火还没灭。”张诚的语气里带着些不甘。

“灭了才该担心。”尹喜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真急着求救,哪有功夫添柴?早派快马送信了。”他指指望楼外的官道,“你看这路,半天没见个信使,正常吗?”

张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官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地上的草籽。是啊,按规矩,烽火连燃三堆,就该有信使带着天子的玉符来催兵,可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再等两日。”尹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屑,“两天后,若是荧惑还在心宿,若是五车星乱了,若是真有信使带着玉符来,不用你说,我亲自领兵。”

张诚没再争辩,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他转身下楼时,听见尹喜又在念《甘石星经》,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流火虚发,非兵之过,人之过也……”

午后的阳光渐渐暖起来,照在观星台的石柱上,把“心宿三星”的刻痕晒得发白。尹喜坐在望楼里,看着天边的云慢慢移动,看着士兵们分班换岗,看着西边的天狼星被云遮了又露,露了又遮。

他知道张诚急,知道关城里的百姓也在盼消息,可他更信手里的《甘石星经》,信那片沉默的星空。就像《夏小正》里唱的“星官之书号步天,步天随我观星躔”,星的轨迹从来不会骗谁,骗的都是那些不肯抬头看的人。

傍晚时分,那颗荧惑星又亮了起来,只是旁边没再出现流星。心宿的明堂星依旧被压得黯淡,但细看之下,似乎比昨夜多了丝微光,像灰烬里没灭的火星。

尹喜在竹简上写下:“第一日,荧惑未移,流火已过,天高星散,五车星整。”写完,他抬头望向东方的烽火,那里的火光终于弱了下去,像个快睡着的孩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柴禾。

关城的夜又要来了,观星台的灯次第亮起,映着石柱上的星图,也映着尹喜眼里的平静。他知道,等待是最难的,但比起盲目出兵,让星辰再做两天见证,或许才是对函谷关,对这天下,最该有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