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中央指挥塔。
铁星指挥官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战争纪念碑,凝固在冰冷的指挥席上。独眼空洞地倒映着面前屏幕上那片永恒死寂的数据荒漠——能源流是平的,生命信号是平的,连时间的流逝都仿佛被冻结在这口名为“绝对静滞”的宇宙棺材里。孤独是噬骨的寒风,等待是永无止境的凌迟。
然而,在他这具看似锈蚀的躯壳之下,意识的熔岩正在地狱深处沸腾。不久前,他成功利用守夜人意志聚焦时产生的、那微弱到近乎幻觉的“规则涟漪”,与远在“摇篮”深处的“归乡”号建立了短暂的双向“共鸣”。那一刻接收到的、来自暗影副官的破碎信息碎片——“井畔低语”、“守望者试炼”、“钥匙契合”、“火种已燃”——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希望的火种,在坟墓之外被点燃了。但这火种,也需要氧气才能燎原。
“归乡”号需要支援,需要情报,更需要第七区这最后的人类火种从内部打破这该死的“静滞”!而能够尝试打破僵局的人,只有他,铁星。他是这座坟墓里唯一还能思考、还能挣扎的“活尸”。
但守夜人不是傻子。上一次的“共鸣”虽然侥幸成功,但那头沉睡的巨龙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巢穴边缘那不和谐的“杂音”。铁星能清晰地“感觉”到,之后几次守夜人意志扫过指挥塔时,那份冰冷的“审视感”变得更加锐利、更加持久,仿佛无形的探针,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这片区域的每一寸空间、每一丝能量波动。祂在排查,在寻找那个胆敢拨动琴弦的“虫子”。
继续待在指挥塔,被动等待下一次“注视”,风险太高了。守夜人对这里的“关注度”已经提升。他必须主动出击,将“刺激”源转移到守夜人意志“巡逻”网络中相对薄弱的环节,利用那可能存在的“反应延迟”,玩一场更危险的捉迷藏。
他的目光,投向了指挥塔主屏幕旁边,那幅巨大的第七区结构全息图。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合金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脑海中飞速运转,比对着一份份由“暗影”卫队早年秘密绘制的、关于第七区能量网络节点与物理结构脆弱点的绝密档案。这些档案在“静滞纪元”前就被列为最高机密,如今更是成了他手中唯一的、可能撬动命运的杠杆。
“b-7 仓储区,毗邻旧时代废弃的跃迁引擎测试井,空间结构因历史性能量过载实验存在隐性褶皱,能量背景噪音天然偏高,且非核心功能区,守夜人常规扫描频率……预估低于核心区 30%。”铁星的独眼锁定在全息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边缘区域。这里,或许就是最佳的“投石问路”之地。
他缓缓站起身,合金骨骼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走到武器架前,取下一柄经过特殊改装、可发射多种规则干扰弹药的紧凑型脉冲步枪,仔细检查能量匣。接着,他从一个隐藏的暗格中,取出三枚纽扣大小、表面流淌着暗哑光泽的金属圆片——这是 GcRA 时代遗留的、“墓碑”式微型空间谐振信标。它们无法传递复杂信息,但其激活时产生的、独特的超低频空间谐波,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特定形状的石子,能产生一种只有特定接收器才能识别的“涟漪模式”。这是他计划中,向“归乡”号发送简单信号(比如“准备接应”或“危险勿近”)的关键。
准备就绪。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些被冻结的、曾经鲜活的面孔,然后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指挥塔的紧急疏散通道。厚重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门外,是第七区内部冰冷、空旷、如同巨型墓穴通道般的走廊。灯光恒定在惨白的亮度,照在金属墙壁和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设备休眠的淡淡臭氧味和一种……万物停滞的腐朽气息。
他像一道幽灵,在空旷的通道中无声穿行。脚步落在金属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这是经年累月战场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他的感官提升到极限,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环境中最细微的能量流动和空间波动。他能“感觉”到,守夜人那浩瀚的意志,如同背景辐射般笼罩着一切,但在不同的区域,其“密度”和“活性”确实存在细微差异。越靠近能源中枢和信息枢纽,那股冰冷的“注视感”就越发清晰;而在一些功能单一的边缘区域,则相对“稀薄”,仿佛守夜人的主要“算力”都集中在维持核心区域的“绝对静滞”上。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
半小时后,他抵达了目标区域——b-7 仓储区。这里堆满了覆盖着灰尘的备用零件箱和废弃的实验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几盏长明灯发出惨淡的光,将一切笼罩在朦胧的阴影中。铁星找到一个靠近墙壁、上方有复杂管道遮蔽的角落,迅速架设好脉冲步枪,将射击模式调整至最低功率、最高频率的规则干扰脉冲。然后,他将三枚“墓碑”信标,以等边三角形分布,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身前的地面上。
他半跪在地,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一种近乎冥想的绝对专注状态。他在脑海中反复模拟着守夜人意志可能的“巡逻”路径、聚焦点的转移规律、以及自己发射脉冲、激活信标、引发“规则涟漪”、并尝试在涟漪中植入意念信号的整个流程。每一个步骤的时间点、能量强度、意识频率,都必须精确到毫秒、乃至微秒级!任何差错,都是万劫不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死寂压迫着神经。
突然,铁星的意识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虚空深处的“预兆”。守夜人的意志,正在向第七区的南部象限进行周期性扫描,其“焦点”似乎正掠过附近的能源中继站!就是现在!b-7 区正处于意志扫描的边缘地带,且很快将进入相对“空白”的间隙!
没有犹豫!铁星猛地睁开眼睛,独眼中寒光爆射!他扣动了脉冲步枪的扳机!
“咻——”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逸散声。一道无形的、蕴含特定规则扰动频率的低功率脉冲,射向了仓库顶棚一处不起眼的金属接缝。几乎在脉冲发出的同时,铁星的意念如同出鞘的利剑,高度凝聚,锁定了地面上那三枚“墓碑”信标!
“激活!”
三枚信标表面暗哑的光泽瞬间亮起,发出一种人耳无法听闻、却能让空间结构产生细微“颤动”的超低频谐波!三道谐波在铁星精准的意念控制下,相互干涉、叠加,在信标中心点的上方虚空,制造出了一个极其短暂、极不稳定的“空间谐振焦点”!
就是这一刻!铁星将早已准备好的、凝聚着“第七区未死……伺机而动……归乡号……等待信号”的意念碎片,如同投射一柄精神之矛,精准地“刺”入了那个谐振焦点!
“嗡……”
一股微不可察的规则涟漪,以谐振焦点为中心,悄然荡开!这涟漪是如此的微弱,如同在浩瀚太平洋中投入了一粒沙,但它蕴含的特定频率和铁星植入的意念信息,却像是一封带着特殊邮戳的信件,融入了第七区整体的规则背景辐射中,向着虚无的深空传递出去!
完成!整个过程耗时不足零点三秒!
铁星瞬间切断了与信标的所有联系,脉冲步枪熄火,他本人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蜷缩进角落最深处,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连呼吸和心跳都几乎停止。
几乎在他隐藏好的下一秒——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一丝清晰可辨的“审视”与“不悦”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猛地扫过整个 b-7 仓储区!是守夜人!祂察觉到了!不是具体的“通讯”,而是感知到了这片区域出现了不符合“绝对静滞”定义的、异常的规则扰动!
铁星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中,每一个细胞都在那冰冷的“注视”下战栗。意志的扫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过脉冲步枪射击点、信标放置区域、以及他藏身的角落!铁星死死守住心神,意识如同最光滑的冰面,不反射任何思绪波动,身体机能模拟着周围环境的“死寂”状态。
一秒……两秒……
漫长的煎熬。
终于,那股“注视感”带着一丝仿佛未能找到目标的、极其细微的“疑惑”波动,缓缓移开了,继续向其他区域扫描而去。
危险……暂时过去了。
铁星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直到又过了十分钟,确认守夜人的意志已经完全远离这片区域,他才如同虚脱般,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衣。他成功了!他成功地在守夜人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极其危险的“投递”!
他小心翼翼地将脉冲步枪和信标残骸(信标在一次使用后已自我销毁)收起,抹去一切痕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 b-7 仓储区,沿着原路返回指挥塔。
坐在冰冷的指挥席上,铁星的独眼望向窗外那片被冻结的星空。信息已经发出,如同将一封瓶中信投入了狂暴的大海。能否被“归乡”号接收到?何时能收到回音?都是未知数。
但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有等待,以及……准备。准备在机会降临的那一刻,引爆这座静滞的坟墓,让第七区最后的火种,重见天日。
静滞的冰面下,涟漪已生。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