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清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我已经站在了省委办公厅大楼前。深秋的寒风带着湿气,让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呢子外套。这是我作为周省长秘书正式跟班的第一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打着,既有跃跃欲试的兴奋,更多的是一种生怕行差踏错的紧张。

王秉文果然又是最早到的。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见到我站在门口,微微颔首:“来得挺早。走吧,先去办公室准备一下。”

他的办公室比我的小隔间稍大,但也同样简洁。他利落地打开电脑,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厚厚的文件夹,一边快速翻阅,一边对我说:“今天日程比较满。上午是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会议,下午要调研开发区,晚上还有个接待。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跟紧我,多看,多记,少说话。尤其注意观察省长在不同场合的讲话风格和处理问题的方式。”

“明白,王处。”我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这是王伯年主任送我的临别礼物,嘱咐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七点五十分,我们准时出现在周省长办公室外。王秉文照例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周省长已经坐在办公桌后,正对着摊开的地图凝神思考。

“省长,早上好。”我们齐声问候。

周省长抬起头,目光锐利,似乎一夜的休息并未洗去他眉宇间的凝重。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对王秉文说:“改革领导小组的会议材料我再看看,有几个数据需要核实。另外,开发区的调研点临时增加一个,去‘红星机械厂’,你协调一下。”

“红星机械厂?”王秉文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反应过来,“好的,我马上联系开发区和厂里。那原定的电子产业园参观时间是否需要压缩?”

“压缩十五分钟。”周省长毫不犹豫,“我们要看的不是面子工程,是真实情况。红星厂的问题,拖不得了。”

“明白。”王秉文迅速记下,然后开始汇报当天日程。我站在一旁,努力捕捉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周省长对“红星机械厂”的关注,让我隐约感觉到,这绝非一次寻常的调研。

上午的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会议在省委第一会议室举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相关厅局和地市的主要领导,气氛严肃。我作为秘书,没有资格坐在桌前,而是在靠墙的旁听席坐下,负责记录会议要点和周省长的指示。

会议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工业厅汇报全省国企亏损面仍在扩大,下岗职工安置压力巨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厅长痛心疾首地说:“……有些地方,为了甩包袱,搞‘一刀切’式破产,把职工简单推向社会,这是不负责任的!”

立刻有地市领导反驳:“不破产怎么办?机器是七十年代的,产品没人要,银行天天催债,财政也兜不住了!长痛不如短痛!”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我飞快地记录着,手心冒汗。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高层决策的激烈博弈,感受到改革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和尖锐的矛盾。

周省长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直到争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住了全场的嘈杂:“争论解决不了问题。我今天不想听你们诉苦,也不想听你们表功。我就问三个问题。”

他目光扫过全场:“第一,破产企业的资产如何盘活,有没有具体方案?第二,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怎么搞,渠道在哪里,保障能不能跟上?第三,那些还有救的企业,扭亏为盈的路径是什么,需要省里什么政策支持?”

三个问题,直指核心。刚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官员们,顿时有些哑火。会场陷入一片沉寂。

“回答不了?”周省长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就散会之后,带着答案再来找我。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是要动真格的,是要触及利益的!没有啃硬骨头的决心和办法,坐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

他几句话,就把会议从无谓的争论拉回到了解决问题的轨道上。我心中震撼,这才是真正的领导艺术,不是和稀泥,而是精准地抓住要害,施加压力,引导方向。

下午前往开发区调研。车队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象从繁华逐渐变得有些杂乱。开发区的牌子很气派,但里面的厂区却新旧不一。按照安排,我们先参观了那个号称“高新技术”的电子产业园,听着开发区主任滔滔不绝地介绍引资成果和未来规划,园区道路宽敞,厂房崭新,确实像个样子。

但周省长的眉头却一直微蹙着,他偶尔会打断汇报,问一些很具体的问题,比如:“核心零部件国产化率多少?”“研发投入占销售收入比重?”“一线工人平均工资多少?流失率如何?”

开发区主任的应答开始有些支吾,额角见汗。我注意到,周省长的脸色越来越沉。

终于,车队转向,驶向那个临时增加的调研点——红星机械厂。

还未到厂门口,一股衰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锈迹斑斑的大门,墙上斑驳的标语依稀可辨“大干快上,为实现四化奋斗”。厂区内的道路坑洼不平,杂草丛生,几栋老旧的厂房沉默地矗立着,大部分窗户破损,如同失去神采的眼睛。

厂长老陈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带着几个同样衣着朴素的管理层,早已等在门口。见到周省长下车,他快步迎上,双手握住省长的手,嘴唇哆嗦着,眼圈瞬间就红了:“省长……您,您可算来了!”

这一幕,与之前在电子产业园受到的程式化欢迎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省长用力握了握老陈的手,语气沉重:“老陈,辛苦你了。带我们进去看看。”

走进车间,景象更是令人心酸。巨大的机床静静地停在那里,蒙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一些零件和工具。只有角落里,还有十几个老师傅带着几个年轻人在维修一台设备,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厂里……现在还有多少人?”周省长问。

“在职的,连我在内,还有一百二十三人。能正常发工资的,不到三十个。”老陈的声音带着哽咽,“大部分都放假回家了,等着……等着最后的通知。”

他指着那些老师傅:“这些都是厂里的宝贝,八级工、七级工,手艺没得说!可现在……没活儿干啊!年轻人留不住,都跑南方打工去了。我们想转型,搞点新产品,可……没钱,没技术,也没人信我们了……”

一位老师傅停下手中的活,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擦眼角:“省长,这厂子,五十年代就建了,为国家出过力啊!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就耗在这儿了……真要是没了,心里……心里空落落的……”

周省长默默地听着,看着,他伸手摸了摸那台停转的主机床,指尖沾上了灰尘。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只是问得很细:设备状况、技术储备、市场前景、工人的想法……

回程的车上,气氛凝重。周省长一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沉默不语。我和王秉文也不敢打扰。

突然,他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说:“电子产业园是面子,红星厂是里子。面子要光鲜,里子更不能烂掉。改革,如果改到最后,只剩下高楼大厦和光鲜的数字,却让这些为国家流过汗、出过力的老工人没了着落,让这些还有技术底蕴的老厂无声无息地消失,那算什么成功?”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王秉文:“秉文,记住这个厂。回去后,召集工信、财政、人社等部门,专题研究像红星厂这样还有救的老国企怎么扶一把!要拿出具体办法来!”

“是,省长!”王秉文立刻应下。

我看着周省长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一天跟班,我看到了会议的博弈,看到了开发区的虚实,更看到了这位领导在权力运作之外,那份对底层困境的真切关怀和不容推卸的责任感。

这第一天的跟班,比我预想的更加震撼。它让我直观地感受到,秘书工作不仅仅是处理文件、安排行程,更是身处时代变革的潮头,见证和参与一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巨大变迁。而周省长,无疑是想在这变迁中,努力守住一些更本质的东西。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脑子里却异常清醒,不断回放着白天的所见所闻。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这条靠近权力核心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也充满了值得为之奋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