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林薇忽然觉得整个家变得昏暗起来
明明是中午时分，却看不见太阳
天空被乌云盖住，冷冽的风嘶啸而过
铅灰色的天空里，雪花大的，像是有人在天上撒下纸钱，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家里的炉火早就灭了，只剩下炕面还留着点余温
客厅里四人盘坐，气氛凝重
四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
林雄生把李铮叫进里屋，关上门时，门框“吱呀”响了一声，像是沉重的叹息
里屋很小，墙上挂着林薇小时候的奖状，床有些破旧，边角都卷了边，昏黄的灯泡悬在房梁上
林雄生坐在炕沿，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盯着裤腿上的补丁
那是林芳前几天刚补的，针脚还很新
他张了张嘴，却先红了眼眶，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
“第一次见你，我给你什么好脸色看，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是看不上你，我是怕啊……”
他抓着李铮的手，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说的哽咽
“我怕薇薇跟我一样，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城市里，守着这破平房，连口饭都要想着怎么吃久一点”
“我们穷……穷怕了，你懂吗”
“所以我不敢……让薇薇去找对象……怕她年轻被骗，你知道吗……”
“小铮啊……”
他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只是人到中年，失去了工作能力，又身患重症，多重打击之下，刚开口就带了哭腔
“那天……第一次见你，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我……”
李铮赶紧坐下，递过一张纸巾：“叔，我知道您是为了薇薇，没事的”
其实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李铮也能理解
毕竟谁家闺女刚上大一，一个学期过去就敢把自己男朋友带回家的，谁不怀疑，是不是个黄毛呢
要是他以后生了女儿，别说带回来见面，就是让他知道，第一天就打到学校去了
“不是没事……”
林雄生接过纸，却没擦眼泪，只是抓在那只苍老粗糙的手里
“我和他妈都怕，怕你是城里来的，看不上我们这穷家庭，看不起薇薇，到时候跟她在一起两年就把薇薇甩了……”
“那十三万，我也谢谢你了，我知道你是好心”
“现在看来，那些钱还是不该花在我身上，你本来能用来做更多事的……”
“本来我就是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倒是辛苦你了，谁赚钱都不容易”
他突然抬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右腿
术后的腿还没完全恢复，这一下捶得他龇牙咧嘴，却没停手，反而捶得更狠
“都怪我！没本事！”
“年轻时我跟自己说，要赚大钱，让闺女有漂亮裙子穿，让你阿姨不用天天啃咸菜。结果呢？”
“我在工地被钢筋砸了腿，成了个废人！”
“薇薇高中时成绩多好，老师还说她能考去北京，可她为了赚钱，偷偷辍了学，去县城的饭馆洗盘子，一天站十二个小时，手泡得发白，最后还是被老师给劝回去上学了，后来又去摆地摊，冬天冻得整个手跟那个烧红的铁一样，也舍不得买副手套，看的我心里有多痛，你知道吗……”
“我当时真的想一头撞死算了”
说到这里，林雄生再也忍不住，趴在炕沿上哭了起来，肩膀剧烈发抖
明明是个中年人，却无助的像是一个孩子
他这辈子都不肯向人低头，可现在，面对自己的无能，面对女儿的委屈，他只能通过跟李铮说话来释放心里的愧疚和绝望
“叔，您别这样！”听到林薇的以前，李铮心里也有些发酸
“薇薇现在很好，奶茶店做得好，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好不了了……” 林父摇着头
“五十万啊……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阿姨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
“我腿废了之后，脾气越来越差，总跟她吵架，她夜里偷偷哭，我都知道…… 我不是人啊，我对不起她们娘俩……”
李铮看着林雄生的样子，眼眶也红了
他拍了拍林雄生的后背，声音哽咽：“叔，您别这么说，以后我们还会越来越好”
“钱没了可以再赚，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五十万我能凑到，您放心治病。”
“凑到……又能怎么样呢？”
“就是五十万凑到了，治好了，你能保证下一次不会又检查出来什么毛病吗”
林雄生抬起头
那张中年人的脸上却苍老的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粗糙的像是失去水分的黄泥土，干裂的褶皱遍布整张脸
“医生说那肿瘤不小。我不怕死，真的”
“就是放心不下薇薇那孩子，她才那么小，那么小”
“到时候去了南方，又没人照顾。她这孩子，看着坚强，但是心里其实……”
“每次，她受了委屈也不跟人说……，自己一个偷偷躲起来哭，其实我都知道”
“……这孩子命苦，跟着我受了太多罪”
“小铮啊……”他突然抓住李铮的手，恳求的说道
“我现在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们娘俩”
“我怕……我怕我熬不到你们正式结婚的那天”
他慢慢直起身，双手撑着炕沿，右腿因为用力而有些发抖，站不稳，却还是对着李铮深深鞠了一躬
李铮赶紧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脸已经哭得没了血色，开裂的嘴唇哆嗦着
“我求你了…… 你们能不能就在这儿，简单拜个堂？不用彩礼，不用酒席，就对着我和她妈磕个头就行。我想看着她有个归宿，我想走得放心点……”
“我知道这委屈你了……” 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薇薇和他妈跟着我苦了这么多年，我想让她以后能好好过日子，能有人疼她，能不用一分钱再掰成两半花了…… ”
“小铮，算叔求你了，你以后千万对她好点，别让她再受委屈了，行吗？”
“薇薇那孩子……”
隔壁的房间里面，林芳靠在门框上，双手捂着嘴，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打湿了胸前的围裙
林薇站在她身后，听到他们的话，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林雄生还在哭，声音越来越小，却越来越让人心疼
“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可这日子怎么就这么苦啊…… 小铮，薇薇就交给你了，你千万对她好点，叔给你磕头了……”
说着，他就要往下跪
李铮看着林雄生即将给自己磕头的架势，赶紧拉住他，看着这个被病痛和贫穷压垮的男人，红着眼眶说
“叔，您别这样！我会对薇薇好，我会照顾她，您放心！您一定能好起来，我们还能一起喝您的喜酒！”
他摇着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小铮，拜托你了……”
男人的绝望和愧疚，像一把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隔壁房间的林薇知道自己能和李铮结婚了，明明应该是那么开心的事情，可是她却开心不起来，心里却像被一座大山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跟林芳说自己出去一趟，就转身冲了出去，脚步踉跄，像丢了魂一样
林芳想拉住她，却没拉住，只能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泪掉得更凶了
屋内的李铮深吸一口气，握紧林雄生的手，说道
“叔！您别担心，我会对薇薇好，不管结不结婚，我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您先好好治病，结婚这件事，我这边肯定没意见，还要看薇薇的想法”
林雄生看着李铮的眼睛，知道他不是敷衍，眼泪又掉了下来，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能看到女儿有个靠谱的人照顾，就够了。
林雄生像是临终前，将自己的心愿托付完，便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铮看了看眼前这个像是苍老了十多岁的男人，眼神凝住，久久不语
最后出了门，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