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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个站在一片狼藉中央的身影。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褪去了颜色,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她,像一道深刻的烙印,烫进了他的视网膜。

“凯恩先生……我想今天你大概不用付钱了。”吧台后传来刀疤店长的苦笑声,“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保险公司推荐一下,下次我献给我的小店买个保险。”

凯恩没搭理店长,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吧台前湿漉漉的地面上。

黏稠的液体在肮脏的木板缝隙间蜿蜒,汇成一滩滩不祥的暗红色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在死寂中摇摇欲坠的油灯光芒。

空气里那股酸腐的麦酒气味,已经被更浓烈、更具侵略性的血腥味蛮横地冲开,混杂着内脏破裂的腥膻,粗暴地钻进鼻腔,盘踞不去。

桌椅的残骸下,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微弱得像是被陷阱夹断了腿的野兽,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呜咽。

“你今天的损失由公爵庄园买单,记住了,你什么也没看见。”

“还有这种好事……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了,我会打点这些人的。”

凯恩没有再理会他。

他的视线重新投向了那片血与酒的中央。

她就站在那里。

脚下是横七竖八的躯体和破碎的木片,是足以让常人呕吐的污秽屠宰场,可她站着,却像站在一片刚刚下过雪的、无人踏足的洁白原野上。那身朴素的旅行者外套上,甚至没有溅到一滴血污。

周遭的呻吟、恐惧、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在外,无法侵入她身周那片由绝对武力构筑的、死寂的领域。

伊娜莉丝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一地狼藉,落在了吧台这边。

眼神很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说完,她便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酒馆大门走去。

她没有看凯恩,也没有看吧台后抖成筛糠的店长,仿佛他们都只是这片狼藉中无足轻重的布景。

她踩过断裂的木板,绕开呻吟的躯体,脚步声轻得像猫。

直到她的手搭上门把,凯恩才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猛地回过神。

凯恩的声音比他预想的要沙哑许多。

“等等。”

女人的动作停住了,但没有回头。

凯恩盯着她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那个,赏金两千四百万的永烬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空气再次凝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门口的女人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像是觉得有些无聊的意味。

“所以呢?你也想要这笔钱?”

泰拉世界的佣兵们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特点。

能力平庸的,一文不值。

而身价昂贵的,每一个都拥有足以颠覆一场战斗的能力。

一个能让某个势力开出这种堪称天价的悬赏令,她的价值,绝不仅仅是“能打”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她本身就是一种战略资源,一种足以改变棋盘走向的决定性力量。

现在的温德米尔公爵需要这样的人。

那场阴云密布、即将在维多利亚地平线上拉开序幕的战争,正需要这样一把足够锋利、足够不讲道理、能够斩断一切规则与枷锁的刀。

凯恩的思绪在电光石火间落定。

他郑重地推开身后的高脚椅,椅腿摩擦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的“嘎——”声。

他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略显褶皱的便装。他抚平了衣领,又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这并非一个刚刚经历了血腥屠杀的酒馆,而是一场即将开幕的正式晚宴。

这套一丝不苟的动作,是他早年时来作为公爵使者保留下的一种习惯,一种在任何境况下强迫自己恢复冷静与体面的仪式。

然后,他迈开脚步,走向那片狼藉的制造者,走向那风暴的中心。

他的靴子踩在混杂着血污与酒液的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啪嗒”声。那黏稠的液体在他的脚下微微分开,发出细微的噗嗤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酒馆里每一个幸存者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那些断断续续的呻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眼神里混杂着惊恐,不解,还有一丝微弱的、病态的、期待着好戏继续上演的兴奋。

门口的那个身影,伊娜莉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来。

当凯恩走到一半距离时,她的手腕几不可查地一抖,那柄刚刚还枪口朝下、仿佛已经结束了工作的铳械,便无声无息地抬了起来。

黑洞洞的枪口像一只毫无感情的眼睛,平稳地指向来人的眉心。

“不说话装高冷?要不要我给你加点火?”

凯恩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连速度都没有改变。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正对着自己眉心的枪口,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装饰品,又或者,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的视线越过那冰冷的钢铁,牢牢地锁在她的眼睛上。

“我对你的赏金没有兴趣。”凯恩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平静地响起。

伊娜莉丝没有说话,握着枪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依旧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压得人喘不过气。

凯恩迎着她的沉默和枪口,微微欠身,这是一个标准的外交礼节,出现在这种屠宰场般的环境里,显得荒诞又诡异。

“但我的上司,那位温德米尔公爵,”他一字一顿,清晰地报出那个在维多利亚足以让无数人噤声的名字,“对能够值这个价钱的人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伊娜莉丝的眼睛。

那双眼睛有的只是一种属于军人的、在无数次权衡利弊与生死决断后,被千锤百炼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这是一种评估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衡量着她的价值。

这让伊娜莉丝微微挑了一下眉。

看来自己的计划找到了钥匙。

凯恩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标准的社交距离,但在此刻的血泊与尸骸之间,显得有些多余。

“自我介绍一下,温德米尔公爵的参谋,凯恩少校。”

他开口的时候,那支黑洞洞的铳口依旧稳稳地对着他,就好像对方丝毫不在意他的身份一般,但他能感觉不到那份冰冷的杀意在退去,这代表对方对于温德米尔公爵没有反感的情绪。

雇佣兵们其实很讨厌和贵族做生意,因为许多人往往会因为雇佣兵弱小的身份而选择黑吃黑。

“我会带你去见公爵,如果公爵需要你,你会得到一份无法拒绝的合约。”他的话语简洁明了,没有半句废话,像一份不容置喙的指令,“前提是,你能帮上公爵的忙。”

酒馆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个角落里传来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声。

黏稠的血腥味混杂着劣质麦酒的酸腐气,在空气中发酵。

伊娜莉丝沉默了片刻,那双冰湖般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一丝极淡的波纹,像是觉得这场戏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维多利亚的大公爵手下人才济济,会看得上我这样一个被悬赏的雇佣兵?”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玩味,像是猫捉到老鼠后,并不急着咬断它的脖子,反而想看看它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凯恩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但那笑意极淡,并且完全没有抵达他的眼底,更像是一张经过严格训练后才能戴上的、名为“礼貌”的面具。

“公爵一向只看重能力。”他慢条斯理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停顿,让听者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其中的分量,“价值才是第一位,公爵手下可没人值两千四百万。”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与她那双探究的眼睛对视,仿佛那致命的枪口根本不存在。

空气中黏稠的血腥味和劣质麦酒的酸气混合在一起,凝固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胶质。

很快,伊娜莉丝眼中的那片冰湖漾开了更明显的波纹,那不是融化,而是一种兴致盎然的涟漪。她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却让整张脸的冰冷感瞬间生动起来。

接着,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铳。

那沉重的金属造物在她手中轻巧得像一根指挥棒,下落的动作无声而流畅,最后枪口朝下,垂直于沾满血污的地板。

那股盘踞在凯恩眉心、如毒蛇般冰冷的杀意,也随之悄然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好啊。”她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那你出个价吧。”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充满了纯粹的佣兵逻辑。

“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凯恩感到费解了。

伊娜莉丝似乎很享受他这一瞬间的错愕。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随意地拨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发丝,动作带着几分懒散的嘲弄。

“出场费啊,参谋先生。”她拖长了那个称谓的尾音,“你一句话,我就要跟你去那个什么公爵的庄园。万一聊不来,或者那位大人物觉得我不值这个价,那我不是白跑一趟?我的时间可是很贵的。”

凯恩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酒馆昏暗光线下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眼睛。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顶级的掠食者,在进入任何未知的领地前,都必须先获得足够的代价与保证。

这无关信任,只关乎规则。

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仿佛刚才的费解从未发生过。

“当然,这是应该的。五万龙门币,作为预付的诚意金,怎么样?”他没有丝毫犹豫,这个数字对于一次会面来说,已经相当慷慨。

“五万?”伊娜莉丝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像冬日里冰块碎裂的声音,“你在打发街边的流浪汉吗?”

她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新的数字。

“十五万。”

凯恩脸上的微笑,这一次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十五万,这笔钱已经足够在维多利亚的许多城市买下一栋不错的房子。

这绝不是什么“出场费”,这是一种试探,一种下马威,更是一种对自己价值的绝对自信。

酒馆角落里,某个受伤的佣兵因为疼痛而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随即又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凯恩深深地看了伊娜莉丝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连同她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一同刻进脑子里。

他咬了咬牙,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决断。他决定赌一把,用自己去年一整年攒下来的全部奖金,赌这位公爵会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足够的兴趣。

“……好。”

一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

“成交。但这笔钱,需要等你从公爵庄园出来之后再支付。”他补充道,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也行吧。”伊娜莉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仿佛刚才敲定的不是一笔巨款,而是一次寻常的带路费。

她将那支铳械以一种流畅的动作收回枪套里,金属与皮革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接下来,请带路吧,参谋先生。”

她说完,便错身走过凯恩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淡得像是刚刚完成了一笔再普通不过的交易。

凯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向着酒馆那扇被踹得四分五裂的门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步伐似乎比来时重了那么一丝。

伊娜莉丝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这一地的狼藉。他们走过断裂的桌椅,踩过黏稠的血泊,路过那些或躺或坐、敢怒不敢言的佣兵。那些幸存者们像避开瘟疫一样,蜷缩着身体,为他们让开一条通路。

当他们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门口,被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吞没时,酒馆里那凝固如实质的空气,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重新开始缓慢地流动。

压抑已久的粗重喘息,强忍着的痛苦呻吟,还有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声,才敢在这片血腥中微弱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