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
李洵那声石破天惊的控诉余音未散,他立刻又虚弱瘫软在锦垫太师椅里,仿佛耗尽所有力气。
不就是让胡说八道,那多简单。
“二……二哥……”李洵声音变得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臣弟…臣弟当时在船上…正忧心河道淤塞,国事艰难…谁…谁曾想那石光珠狼子野心,趁臣弟不备,指使恶奴从背后偷袭。”
李洵艰难抬起被缠成白棍子的手臂,是真的很难。
心中吐槽香菱那呆丫鬟怎么给自己缠的那么硬邦邦,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
“一记闷棍啊结结实实打在臣弟后脑勺上,臣弟当时就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脑子嗡的一声,啥也不知道了,这才这才丧失了反手自卫之力啊。”
他喘了口气,继续控诉道:“御林军忠心护主,可等他们从船尾扑上来时,臣弟已经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打得…打得浑身是伤…体无完肤啊!”
这番声情并茂的胡扯,配上李洵这身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重伤造型,效果拔群。
此刻百官心中嗤笑,暗道这位王爷真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耍。
然而没人敢笑出声。
“陛下!”
一等子侯孝康再也忍不住了。
他本就是火爆性子,又与石家交好,更坚信李洵毫发无损。
此刻见李洵颠倒了黑白、指鹿为马,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被打成猪头不成人样的分明就是石光珠啊。
侯孝康再次出列,声音洪亮愤懑道:
“忠顺王爷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据臣所知,石光珠当时根本不知王爷身份,只以为是商贾管事,言语冲突升级为意气之争,才致投掷秽物之举!
此乃不知者不罪!再者,王爷龙精虎猛,御林军护卫森严,岂会轻易被几个家奴偷袭得手,伤至如此地步?
臣恳请陛下明察!为求公正,臣斗胆提议请太医当场验看王爷伤势!若王爷果真伤重至此,臣甘愿领罪!
若王爷伤势与所述不符,也请陛下秉公处置,莫要因私人恩怨而致国法失衡,寒了勋贵老臣之心!”
他这番话,矛头直指李洵装伤报复,甚至隐隐点出皇帝有偏袒之嫌。
此言一出。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永熙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蠢货!不知进退。
他心中暗骂。
侯孝康这番话,等于是在质疑李洵撒谎,更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质疑他兄弟二人联手演戏构陷勋贵。
这侯孝康,简直是在找死。
皇帝正要发作。
文官集团那边,一直装死的老狐狸内阁首辅方惟仁,终于动了。
他颤巍巍地出列,不紧不慢的道:
“侯爵爷慎言。”方惟仁用余光瞥了眼侯孝康这愚蠢的武夫后代:
“王爷金尊玉贵,遇袭受惊伤势如何自有御医诊治,岂容我等外臣置喙?更遑论当殿查验此乃大不敬。
侯爵爷爱惜勋贵同袍之心老臣理解,然切莫因一时意气,言语失当,冲撞了圣颜,也辜负了陛下体恤老臣之心!”
他这番话,看似在劝侯孝康,实则句句在提醒皇帝。
侯孝康莽撞失礼,但其心可悯,陛下您要顾全大局。
吏部侍郎赵高弘也立刻出列帮腔:“方阁老所言极是!侯爵爷,王爷身份贵重,遇袭受惊已是天大委屈,伤势轻重自有圣裁。
我等臣子,当以抚慰王爷、严惩凶徒为要,岂可再行质疑,徒增王爷烦扰?”
一时间文官集团仿佛找到了共同语言,一致劝谏侯孝康。
侯孝康被方惟仁和赵高弘一点,再看到皇帝那阴沉的脸色,顿时如冷水浇头,瞬间清醒。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陛下恕罪,臣…臣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冲撞了王爷,冒犯了天颜!臣该死!臣该死啊!”
皇帝看着跪地磕头的侯孝康,又瞥了一眼装死装得正起劲的李洵,脸上露出疲惫和仁慈,声音放缓道:
“罢了,侯爱卿也是一时情急,念在你祖上功勋,又心系同袍…起来吧。”
皇帝摆了摆手,仿佛对勋贵间的情谊颇为感慨。
但下一刻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决断道:
“然!石光珠之罪,铁证如山,辱骂亲王,袭击仪驾,大不敬之罪,不容宽宥!念在其祖上于国有功,其父缮国公早逝……”
皇帝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勋贵们骤然紧张的表情,缓缓吐出判决: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即削去石光珠一等子爵之位,贬为庶人。其府邸田产,着内务府即刻查抄,充入内帑以儆效尤。”
轰!
皇帝此言如同平地惊雷。
削爵?!收回府邸田产?!
勋贵集团瞬间炸了锅。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这比直接砍了石光珠的脑袋还狠啊。
此例一开,今日是石家,明日又会轮到谁。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文官集团眼中难以掩饰的亮光。
户部尚书陈敬明更是心头狂喜,抄没勋贵家产,充实内帑,也意味着国库的压力能减轻不少。
削爵,更是大大削弱了勋贵集团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此消彼长。
他们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六部的官员们纷纷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陛下,勋贵乃国朝柱石,岂可轻言削爵?”
“陛下三思啊。”
几个与石家关系更近或唇亡齿寒感极强的勋贵忍不住出声哀求。
但声音在皇帝冰冷的目光和李洵那身极具讽刺意味的绷带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朕意已决,退朝!” 皇帝根本不给他们继续纠缠的机会。
终于退朝了。
刚才还奄奄一息、动弹不得的忠顺亲王李洵,如同装了弹簧般,“噌”地一下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
“可憋死本王了!”
李洵一边抱怨,一边开始手忙脚乱先撕扯脑袋上的绷带。
又闷又痒难受死了。
文武百官正心情复杂地鱼贯而出。
看到这一幕。
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勋贵们则脸色铁青,却敢怒不敢言。
最后走出大殿的正是失魂落魄,一脸晦气的侯孝康。
他亲眼目睹了李洵这原地复活的神迹,再想到自己刚才在大殿上被当猴耍,羞辱感直冲脑门。
侯孝康特意等李洵出来,对着正在活动筋骨的李洵,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
“王爷府里的大夫还真是神医,药效如此神速?不过片刻功夫,王爷就龙精虎猛,恢复如初了?下官佩服,佩服啊。”
李洵正扭着脖子,闻言转过头,对上侯孝康那张愤懑的脸,非但不恼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嚣张无比:
“那是自然,本王乃真龙血脉,自有龙气护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别说活蹦乱跳。”他故意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脆响:
“便是现在揍你一顿,那也力气十足!”
侯孝康好歹也是堂堂一等子爵,沙场宿将之后(虽然本人没上过战场)也是酒肉子弟,但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尤其是在皇极殿外。
“王爷!”侯孝康气得浑身发抖,脸涨成了猪肝色:
“大殿之外,天子脚下,王爷难道不顾亲王体面,要行那市井斗殴之举不成?”
他料定李洵再混账,也不敢在皇宫大内、陛下眼前,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人。
他低估了李洵那混账王爷名头的含金量。
“体面?”
李洵嗤笑一声:“体面是什么,对你这种不长眼的蠢货,本王用拳头讲道理更痛快。”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侯孝康面前,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
砰!
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侯孝康的鼻梁上。
“哎哟。”
侯孝康惨叫一声,鼻血长流。
“本王看你是欠揍。”
李洵骂着,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侯孝康的肚子上。
侯孝康被踹得踉跄后退,撞在殿外的朱红廊柱上。
李洵得势不饶人,扑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拳拳到肉,专往脸上、腰眼子招呼。
“啊!”
“别打了!啊!”
“陛下、陛下救命呐……”
侯孝康哪里敢还手?
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毫无招架之力。
那些刚走出不远或还在殿门口磨蹭的文武百官,听到惨叫回头一看。
全都惊呆了。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
忠顺亲王在皇极殿暴打一等子爵侯孝康?
文官们面面相觑,快溜快溜快溜……勋贵们则看得目眦欲裂,双拳紧握,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殿外的惨叫声和混乱。
自然传到皇帝耳中。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皇帝耳边禀报了几句。
永熙皇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淡淡吩咐了一句:
“去凤藻宫议事殿。”
“叫忠顺王…打完了,滚过来见朕。”
谁让那蠢猪想打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