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麦田染成一片金海。乾隆独立田埂,右眼的白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浑浊。他手中紧握着一卷明黄诏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卫。”
“奴才在。”李卫躬身应道,目光扫过皇帝手中的诏书。
“念。”
李卫小心翼翼地接过诏书,绢帛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麦田间显得格外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即日起,废除跪拜之礼,凡我大清子民,见官不跪,面圣不拜...”
“停。”
乾隆突然抬手,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在玩耍的宝儿。孩子正踮着脚,将一束新采的麦穗编成环状,小心翼翼地戴在乔引娣的发间。
“这诏书...”乾隆顿了顿,视线仍停留在那对母子身上,“念给麦子听。”
李卫愣住了,诏书险些从手中滑落:“皇上?这...”
“念。”乾隆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卫只得转向茫茫麦田,重新展开诏书。字句在麦浪间回荡,惊起数只麻雀。金色的麦穗在诵读声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聆听。
诏书念罢,乾隆接过那卷绢帛,在掌心掂了掂。
“乔引娣。”
“民妇在。”乔引娣抬起头,发间的麦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你说,这诏书能传到多远?”
乔引娣的目光掠过层层麦浪:“圣旨八百里加急,最多半月可传遍天下。”
乾隆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太慢。”
他转身,将诏书缓缓投入麦田。明黄的绢帛在麦浪间起伏,像一叶迷失方向的孤舟。
“皇上!”李卫失声惊呼,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
就在诏书接触麦穗的刹那,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绢帛的边缘开始变得透明,仿佛浸入清水中般缓缓溶解。朱红的玺印率先化开,如一缕血丝渗入麦秆;紧接着,墨字脱离绢帛,化作无数闪烁的金色光点,被每一片麦叶争先恐后地吸纳。
宝儿拍手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田间回荡:“麦子吃字啦!麦子把圣旨吃下去啦!”
乾隆弯腰,从地上捧起一把麦种。那些种子在他掌心微微颤动,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这才是诏书。”他说,目光深沉如海。
乔引娣凝视着那些发光的麦种:“以麦为诏?”
“以此麦为诏。”乾隆将麦种高高捧起,声音在麦田上空回荡,“得此麦种者,见官不跪,君民同耕。此麦能解铀毒,更能医心。”
风过麦田,掀起层层金浪,仿佛在回应他的宣言。
宝儿蹦跳着跑过来,小手从乾隆掌心抓了一把麦种。
“皇爷爷,”他仰起稚嫩的脸庞,“麦子会说话吗?”
乾隆蹲下身,与孩子平视:“你说呢?”
宝儿将麦种撒向空中。种子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落地时竟发出细微的鸣响,如琴弦轻振。
“麦子说...”宝儿侧耳倾听,小脸写满认真,“它说皇爷爷的‘赎罪九世’,从这一粒麦开始。”
乾隆的右眼突然刺痛起来。他捂住眼睛,指缝间有金光溢出。那光芒越来越盛,直至将他整个右眼笼罩。
“皇上?”李卫慌忙上前,却被乾隆抬手制止。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乾隆缓缓放下手,右眼的白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如同晨雾散尽后的晴空。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用双眼清晰地看见这个世界——麦浪的金色如此耀眼,天空的蓝色如此纯粹,就连宝儿睫毛上跳跃的光斑都清晰可见。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赎罪九世,不是惩罚...”
他望向无边的麦田,目光穿过层层麦浪,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是新生。”
乔引娣静静立在一旁。风吹起她的衣角,发间的麦穗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她的目光与乾隆相遇,在那瞬间,两个跨越了恩怨纠葛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的理解。
“这麦种,”她轻声开口,“真要分发天下?”
乾隆点头,目光坚定:“以此麦为始,重塑乾坤。”
宝儿又抓了一把麦种,塞进乾隆手里:“皇爷爷也种。”
乾隆看着掌心的麦种,忽然笑了。那笑容里不再有帝王的威严,反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好,朕也种。”
他挽起袖子,露出久未劳作的手臂。阳光照在他脸上,那神情不像执掌天下的帝王,倒像个即将下地的老农。
李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躬。
麦浪翻涌,吞没了最后一点诏书的痕迹。在这片曾经见证过太多恩怨的土地上,新秩序的种子,正在悄然萌芽。
夕阳西下,乾隆亲手将第一把麦种撒入泥土。在他的身后,乔引娣、宝儿、李卫,乃至随行的侍卫,都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土地。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知道,一个时代正在这里终结,另一个时代,正从这片麦田中缓缓升起。
新秩序,就在这一把麦种里,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