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是觉得,娘子可以放过自己。陛下既愿意给台阶,娘子也可以考虑顺着走下来。”
芳草照着自己的观点努力劝了。
然后被明洛打发回去睡觉。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明洛心烦意乱着,眼角在芳草告退后忽然有些湿润,像是风不经意地钻入眼底,吹下了她眼前朦胧的一片。
她若死了,芳草怎么办?
至于李余。
她不敢想。
因为一想,再坚定的心念也会动摇也会崩盘。
*
武娴以为自己的日子到头了。
和明洛曾得宠过,即便被打入掖庭还是存在感很高的人生轨迹不同,她的人生好像一直都灰蒙蒙的。
不管是幼年失怙,还是少年进宫,她总觉得她的心气不该这样平庸凡俗地过一生。
于是乎,她给自己找了个好榜样。
平民出身的宋明洛。
这位家世连她都不如的人能一飞冲天混上昭仪生下皇子,伴驾在天子左右风光无限。
她有什么不行?
抱着如此想法和昔年和这位宋医师的些微交情,武娴开始为自己打算筹谋,并付诸行动。
但就是这么不凑巧,第一回在李二跟前留下的深刻印象,竟然是她照看下的溪娘被热汤浇了一身。
她那时便觉得自己完了。
所幸宋医师比她想象的良善,替她解释了两句,总归她没在除夕夜挨正经骂。
只是丢尽了脸。
这次过后,她没脸提,宋医师更不会再挖空心思地让她露脸。
她也就渐渐死了心,每日只管吃喝拉撒睡,时不时听一听圣人对宋医师的爱重宠爱。
再后来宋医师被陛下厌弃了,她当时乍然听闻,心里那股隐秘而卑劣的喜悦油然而生。
但旋即又暗自唾弃自己。
等到被一个形容怪异的内侍找上门,武娴静下心来练的飞白体已经有了些成果。
她思索着怎么找机会见一见李二。
之后就是鬼迷心窍。
她胆大包天地在立政殿中动了手脚,无他,只因那内侍预言的官员人事变动全部应验。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相信,她将来真的会一飞冲天,比宋明洛都风光百倍?
基于此,她被指使地当了枪。
李二病倒的消息传来,她还沉浸在自己或许可以去立政殿侍疾?那样岂不又了更多的接触机会?
武娴那会还没把李二的病和自己的行为相结合。
直到张阿难面无表情地立在薰风殿外等她,然后也不寒暄,直接吩咐人把她带走。
今日浑浑噩噩的她被带出来了。
站在立政殿外,恍若一条丧家之犬。
她又看到了一身春衫春裙的宋明洛,衣裳是新制的,颜色并不如何贵重鲜亮,但胜在清新自然。
和五月的时节相得益彰。
一看就是用心挑过的。
更不用说腰间的桂子绿瑞锦丝绦,两端缀着米粒点大的珍珠,晶莹小巧,走起来绕着她那纤细薄薄的腰身翩翩而舞。
宋明洛也看见了她。
她笑意浅浅,不怎么避讳她,上前几步端详着自己,目光里铺满了让人惭愧的怜惜。
“你为何这般做?”
明洛想不通。
把李二毒死了,对这个阶段的武娴有好处吗?
“妾糊涂,妾昏了头了。”武娴没有趁此机会苦苦求情,她知道对方也是泥菩萨过江,那名内侍的计划里,宋明洛是很关键的一环,必要时候甚至能扛下所有罪责和因果。
“你是糊涂。”
明洛没和武娴多扯皮,自顾自地进了殿,和若干宫人一道张罗着午膳,姿态从容,动作自然。
”你入座吧。“
从前殿回来的李二和臣子们博弈完,径直坐下,浑身上下散发着倦倦的气息。
“多谢陛下。”
明洛没多矫情。
饭吃得没滋没味,对于宫廷里一贯精致讲究的菜肴,存着心事的明洛更是胃口平平。
看都看腻了。
“你这鸡肉不爱吃了?”
没成想李二语出惊人。
他指着一盘烧得很用力的小炒鸡。
明洛盯着装菜的盘子半晌,后知后觉道:“是妾眼神不好,不过这几日胃口确实一般。”
不要告诉她,这盘小炒鸡是李二特意给她备的。
“是朕吩咐厨子做的。”
李二向来直白。
明洛眨了眨眼,无辜又清澈地看向李二。
“这不能怪我。”
万幸是小炒鸡她吃了。
只是吃得不多。
不然李二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心底给她判个死刑?
“没怪你。”这三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儿,李二没再看她,赌气般地夹了鸡肉来吃。
明洛眼波微转,稍稍生动了两分,星眸微抬,主动给他夹了一块过去,“这是鸡腿肉,骨头旁边的肉最嫩,陛下尝尝?”
记忆里李二对小炒鸡这盘菜嗤之以鼻,平素都不太吃,只会看着大快朵颐的明洛打趣几句。
“想好怎么说了?”
李二有点期待她的伶牙俐齿。
“陛下先吃饭吧,不然到时候被我气得吃不下饭。”明洛故作轻松道,慢慢绽开清浅笑意,清幽眼波缓缓漾入李二眼眸。
李二斜她一眼:“不用到时候,朕现在就好像没了什么胃口。”他说完就撂下了筷子。
筷子不由轻轻一碰,磕在了筷架上,殿中本就安静,初夏的阳光暖暖地隔着明纸窗照进来,连立在帘外的宫人也成了渺远的身影。
明洛恳然道:“陛下,我今年四十多了,奔五的年龄。从年龄或者精力上说,都不适合生孩子了。”
李二大概预料到她会说这个,凝眸注视着她,半晌挪开视线:“这话说得,你以为怀孕这么容易?”
嗯——
这回答出乎明洛意料。
她以为李二会说……你以为你还能当妃子云云。
没成想李二默认了她可以继续得宠的可能。
明黄的帐幔轻晃,似湖波轻缓的涟漪,明洛缓缓起身,无声无息地跪下,似沉没于波心。
纵然她深知日后依旧会有其他分歧矛盾,纵使她和李二也曾恶语相向相看两厌,但终究这一刻,明洛被动摇了。
心软乎乎成了一团。
“陛下,妾日后能住在淑景殿吗?”她唇角微微上扬,抬起姣好的面庞,和昨日的泛黄比,今日她自然上了层薄薄的粉,被午后的光影一晕染,像是洒了淡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