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拿定了主意,就不要犹豫。你外家再如何,也不会比那些灾民更可怜了,赶紧让朝廷赈灾,开仓放粮。你索性主动请缨得了,干好了大功一件。”明洛斟酌一二后鼓励道。
从实际出发,她只希望最底层的人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粮食,一点能够活下去挨过去的希望。
羊览恩提起筷子吃了几口,一脸食不知味的神情,“羊某有数了,此外宋博士有何需要交代羊某的吗?”
“恭喜羊郎中得遇明主,陛下会是前所未有的明君雄主,武功文治无短板,所以还请郎中珍惜最好的贞观,这将是之后上千年无数文人臣下向往的时代,有些不登台面的小心思小手段,郎中慎用。”
明洛停顿了下后展颜笑道:“包括我这些言语,亦不入流,郎中务必珍重自身。”
和稍显天真的许营德比,和吃相丑陋的刘泊比,她觉得羊览恩整体素质更接近这世道对士大夫的要求。
浓郁的烟火气息中,有不远处的丝竹靡靡之音,缠绕着随处嗅得的食物香气,明洛的语气温柔如细软夹着花雨的风,一字一句却格外清晰,如锋利的剑芒,几乎要穿透羊览恩疲倦的心。
羊览恩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他立即直起身子,礼敬而不带讨好,郑重其事道:“羊某必定铭记于心。”
“今日饭菜口味不错。”明洛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仰头直接饮下。
“谬赞。”
身处市井的明洛料想不到羊览恩的‘大义灭亲’闹出了多大的风波,以及初登大位的李二多么暴跳如雷。
这词半点没用错。
连长孙都抚平不了的暴躁李二。
年纪摆在这儿,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大权在握,志存高远,用了极端手段登上大位,一展宏图实现自我价值的心和旺炭般,怎能容忍有臣下胡作非为,赊毒百姓?
连带着告发的羊览恩都受了斥责。
救火大队长长孙皇后陪着李二一块用午膳,照例说了孩子们的事,以及其他有孕的妃嫔。
“咱们的三子,取名为治如何?禹以治, 桀以乱,治乱非天也。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
长孙于七月生下了他们的第三子,也是他登基后的第一子,李二不可谓不重视,哪怕日日焦头烂额政务缠身,也没忘记给儿子取名之事。
长孙嘴角上扬,显然对这个名字极其满意,她的三个儿子,名字个顶个的好,承乾、泰、治。
“极好,又辛苦陛下了。”她于数日前坐完了双满月,这会儿神清气爽,更显富贵圆润。
“什么辛苦……是观音婢更辛苦些,为朕生儿育女。”李二半点不吝惜对妻子的夸赞嘉许,同时他也非常喜欢被臣下或者妻妾仰望崇拜。
夫妻二人围绕着儿女和闲事,有说有笑了会,旋即用了午膳,按着惯例,长孙会出去转一圈消食。
“这院子有什么好瞧的?”话虽如此,李二还是仔细看了眼其中养着的白鹭白鹤。
“陛下看得认真呢。”长孙抿唇笑道。
“身子感觉如何?”李二不禁想起妻子曾经的习惯,这饭后散步消食的建议必是明洛提的,由此及彼,他立刻想到了明洛对生育的高见,特别那句生一个老五年。
“甚好,就是赶明儿我传宋明洛进宫一趟,让她仔细瞧瞧,这样陛下是不是更心安些?”长孙清浅一笑,斜睨了李二一眼。
李二走得慢悠悠的,目光落在开得素雅的菊花盆栽上,尤以“黄鹤翎”与“紫霞杯”为其中翘楚,颇有春光依旧的绚美繁盛。
“自然,她医术没得说。包括她给太医署编纂的医书,大致初稿朕看了遍,都有些不可思议。”
李二毫不掩饰对明洛能力的欣赏。
长孙则好奇道:“她这般年纪……已经写了医书?”出书立言,某种意义上是大家所为。
“按她的说法,还不够完善,仅仅是适合什么都不懂的学徒,她的着作尚且未完成。”
李二可是将太医令来回话时的神情尽收眼底,那份不知如何形容的局促,替明洛害臊尴尬的羞愧。
长孙含笑怜惜:“不过她这方面不打诳语,陛下拭目以待吧,不过这初稿……我能看看?”
既然适合一窍不通的学徒,她必然能看。
“自然。”
李二应得极快,而他原本烦躁难安的心因着一顿饱饭和插科打诨的杂事稳定了下来。
他索性将羊览恩的话重复了遍给长孙听。
“倒是……”长孙沉吟片刻后仍觉得难评,“陛下是因此生气吗?我在此处都听到了。”
“观音婢胡说了。”李二直接抚掌大笑,紧接着他语气微沉,轻轻一哂,“不管羊郎中心里怎么个打算,能知道上报,话里话外都是替百姓着想的意思,起码此人可用。”
“确实。”
李二长长叹出一口气,胸怀舒然:“就是朕想不到……为了政绩为了考评,竟然能罔顾人命至此。”
长孙亦是似信非信的表情,不过口吻坚决:“有些人的愚蠢总能出乎人的预料。”
“也不知这般蠢货是怎么选进的朝廷?”李二想起这点,便忍耐不住地看向太极宫。
是了,即便他荣登九五一年有余,因着李渊占据着太极宫,仍待在东宫处置政务,生活起居。
“人总是分聪明的和愚蠢的,不管怎样,都是比较蠢的一批。”长孙温声道。
对于李渊,她明白,这是二郎不愿任何人触碰的痛。
弑兄杀弟,多少能在史书里寻个遮蔽。
但是父亲,是不一样的存在。
可以说,这是皇帝统治天下的根基。
所谓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其中上上下下的包庇,视而不见之人,不知有几何。”李二觉得最累的部分在这里。
自下而上,是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他该到哪一步打住?
“陛下自有决断,秋收如何了?”长孙没有一颗干政的心,或者说隋朝的帝后真的给了他们夫妻太多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