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冀州军大营西侧的旷野上,几名游骑正押着十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快步走向中军大帐。
为首的骑兵校尉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人未到,声先至。
“军师!抓到了!是曹军的探子!”
帐帘掀开,荀彧一袭青衫,缓步而出。他身旁的张合身披铠甲,神情肃穆。
校尉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用火漆封好的绢帛。
“此人名叫牛金,是曹仁心腹校尉,我们按军师吩咐,在西面通往鄄城的路上设伏,果然截住了他们!”
荀彧接过绢帛,借着火光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火漆,嘴角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他对张合说:
“鱼儿,上钩了。”
张合凑上前,看着那封求援信,眼中满是敬佩。
“军师神机妙算,曹仁果然被我们逼得只能向外求援。”
荀彧走进大帐,将绢帛放在案上,小心地用小刀挑开火漆。
他展开绢帛,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与他预料的别无二致。无非是哭诉冀州军攻势凶猛,濮阳危在旦夕,恳请主公曹操速发援兵。
“一封求援信,也能变成一剂催命符。”
他对张合说道:“儁乂,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请军师吩咐!”
“去取来我们上次截获的,曹操写给曹仁的那封信。”
张合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张合便捧着一个木匣返回,里面珍藏着一封曹操的亲笔信。
荀彧将其与方才牛金信中的字迹对比,点了点头。
“曹操此人,刚愎自用,猜忌多疑,却又极重宗族。曹仁是他族弟,他可以骂,可以罚,但绝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我们便替他写一封回信。”
荀彧铺开一张新的绢帛,取过笔墨,沉吟片刻。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曹操那副睥睨天下的枭雄姿态。
此人最看不起的,便是哭哭啼啼,束手无策之辈。
荀彧提笔,蘸饱了墨,笔锋在绢帛上游走,一行行与曹操笔迹别无二致的字迹跃然纸上。
信的开头,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斥责曹仁身为大将,面对围攻只知死守,丢尽了曹氏颜面。
接着,他笔锋一转,模仿着曹操的口吻写道:
“汝在濮阳,日守到夜,夜守到明,能守死冀州大军否?”
写到这里,荀彧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这话说得刻薄,却像极了曹操会说的话。
信的后半段,他话锋再转,写道:
“援军已在路上,由夏侯惇将军亲率,三日后子时便可抵达城西二十里处。届时你可尽起城中精锐,自西门而出,与援军里应外合,一举击破张合所部!”
最后,他用假制的曹军印信盖上,又用火漆仔细封好。
一封足以决定濮阳命运的假信,就此完成。
做完这一切,荀彧才下令将那十名俘虏带上来。
为首的牛金虽然被绑着,却依旧昂首挺胸,怒视荀彧。
荀彧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一个眼神闪躲的年轻斥候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斥候浑身一颤,嗫嚅道:“小人……小人叫秦草。”
“家中还有何人?”
“还……还有一个老母和刚过门的妻子。”
荀彧温和地说道:“冀王有令,凡是投诚的曹军兄弟,非但既往不咎,还会按军功分发田亩,让家人衣食无忧。”
“你看看城外,我军军纪严明,再想想你们曹公的严苛征兵令,孰优孰劣,想必你心中有数。”
他将那封伪造的信件放到秦草面前。
“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功劳摆在你面前。你将这封信带回给曹仁将军,告诉他,其余兄弟为了掩护你都已战死。”
“事成之后,你便是冀州军的功臣。我不但保你性命,还赏你良田百亩,黄金十斤,你的家人也会被接到邺城,奉养终老。”
荀彧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在秦草的心上。
一边是必死的忠诚,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富贵和家人的安康。
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小人愿为军师效劳!愿为冀王效劳!”
牛金见状,目眦欲裂,破口大骂:“秦草!你这个叛徒!你不得好死!”
荀彧挥了挥手,立刻有士卒上前,将牛金和其他几名不愿投降的死忠拖了出去斩首。
大帐之内,只剩下秦草和荀彧。
“很好。”荀彧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半个时辰后,衣衫破烂、身上带着几道浅浅刀伤的秦草,哭喊着从西门方向跑向濮阳城。
“开门!快开门!我有曹公的紧急军令!”
城楼上的曹军确认是自己人后,连忙放下吊篮,将他拉了上去。
曹仁府邸。
曹仁一把抢过秦草手中的绢帛,当他看到那熟悉的火漆和印信时,心头一紧。
他撕开信封,展开绢帛,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信上那毫不留情的斥责,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辱感涌上心头。
这语气,这措辞,确实是主公的风格!
当他看到夏侯惇将率领援军,命他里应外合夹击敌军时,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希望!
这是绝境中的唯一希望!
“其他人呢?”曹仁压抑着激动,沉声问道。
秦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将军,牛金校尉和兄弟们为了掩护我,全都……全都战死了!”
曹仁看着他这副模样,又看了看信,心中已信了八成。
然而,他生性多疑,心中仍存一丝犹豫。
万一是陷阱呢?
就在他迟疑不决之际,一名将领面无人色地冲了进来。
“将军!不好了!冀州军……冀州军疯了!”
曹仁心中一惊,连忙冲出府邸,登上城楼。
只见城外,数十架配重投石车发出的声响,磨盘大的石弹带着呼啸,遮天蔽日般砸向城墙。
神臂弩阵地前移,密集的弩矢汇成一道道钢铁洪流,将城头彻底覆盖。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南面的一段城墙在连续不断的轰击下,竟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碎石和守军的残肢断臂一同落下,触目惊心。
城墙要塌了!
所有曹军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田丰的第二批补给,竟又提前抵达!冀州军的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城破人亡的绝望,与援军将至的希望,在他脑中疯狂交织,撕扯着他的理智。
曹仁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道狰狞的裂缝,又看了看手中这封“救命”的书信。
他没有选择了!
“传我将令!”
曹仁的声音嘶哑而决绝。
“召集所有心腹将校,三日后子时,随我从西门突围!与援军会合,决一死战!”
“遵命!”
夜幕再次降临。
荀彧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秦草传回的准确消息,确认了曹仁已经中计。
“军师,曹仁这厮果然上当了!”张合摩拳擦掌,兴奋地说道。
高览亦是满脸战意:“西门之外,我兄弟二人定叫他有来无回!”
荀彧走到沙盘前,神色平静。
他拿起代表张合和高览的令旗,插在了濮阳西门外数里的一片树林之中。
“西门之外,我会为曹仁准备一个口袋。”
他又拿起数面小旗,插在东门方向。
“从明日起,攻打东、南、北三门的兵力减半,佯装后力不济。将所有投石车和神臂弩都调往东门方向,做出要从东门总攻的假象。”
“我要让曹仁深信不疑,西门,是他唯一的生路。”
张合与高览对视一眼,齐声领命。
“喏!”
夜色渐深,两支精锐部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如鬼魅般消失在西面的夜幕之中。
濮阳城外,喊杀声渐渐稀疏。
只有东门方向,依旧火把通明,调动频繁,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