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县城外,十里长亭。
秋风萧瑟,卷起官道两旁落叶,却吹不散众人心中的火热。
刘景一身玄色锦袍,负手而立。
他的身后,荀彧、贾诩、沮授、田丰等一众常山郡核心文武,皆是神情肃穆,静静伫立。
如此大的阵仗,只为迎接一个尚未谋面的颍川士子。
这在常山郡,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田丰性子最直,他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官道,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沮授嘀咕。
“公与,这郭奉孝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主公亲率我等,出城十里相迎?”
沮授抚了抚短须,眼中也带着几分审视。
“文若力荐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只是不知,是龙是虫,见了便知。”
不知过了多久,官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渐渐清晰。
一匹瘦马,一个年轻人。
马是瘦马,毛色驳杂,蔫头耷脑地走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人是年轻人,衣衫上满是风尘,身形单薄,脸色甚至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他斜挎着一个酒葫芦,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马背上,似乎在打盹。
这副尊容……
别说与众人想象中“鬼才”的形象相匹配了,就连个寻常的游学士子都不如。
跟在刘景身后的几名亲卫,眼神中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怀疑。
这就是主公要等的大才?
怕不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吧?
连田丰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唯有刘景,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静静地看着那人越来越近。
终于,那年轻人骑着瘦马,慢悠悠地晃到了众人面前。
他抬起惺忪的睡眼,扫了一眼这豪华的迎接阵容,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地翻身下马。
“颍川郭嘉,郭奉孝,见过诸位。”
他的声音也带着一种没睡醒的慵懒,听上去有气无力。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刘景却排开众人,大步上前,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他没有半分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
“奉孝远道而来,不知觉得我这常山如何?”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
是在考验郭嘉的眼力,更是考验他的格局。
在场的所有谋士,都屏住了呼吸,想听听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能说出什么花来。
郭嘉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摄人的神采。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
“府君问的,是目之所及的常山,还是目所不及的常山?”
不等刘景开口,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依旧不大,却字字清晰。
“目之所及,元氏城郭巍峨,路网通达,水利井然。”
“街上百姓,无论老幼,皆有笑颜;城外兵卒,往来巡逻,皆带锐气。”
“只此一郡,便已是冠绝天下的富庶之地。可称……天下第一郡!”
这番话,让田丰、沮授等人微微点头。
这年轻人,眼光还算不错,能看到这些表面的东西。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然而,郭嘉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慵懒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世事的锐利。
“然,嘉所见,更在目所不及之处!”
“府君兴学,收拢的是天下士子之心,更是万民的未来之心,此为‘士心’!”
“府君均田,开商,让百姓吃饱穿暖,活得有尊严,此为‘民心’!”
“府君厚待兵卒,军备冠绝天下,赏罚分明,三军用命,此为‘军心’!”
郭嘉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府君以雷霆手段,将民心、士心、军心三者合一,熔于一炉!”
“这已经不是一郡一县的格局了!”
“这是……”
他死死盯着刘景,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五个字。
“王霸之基业!”
轰!
这五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贾诩猛地睁开了他那双眯着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
田丰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震撼。
沮授和荀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这些日夜辅佐刘景的人,自然清楚刘景在做什么。
但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初来乍到,仅仅是道听途说和沿途所见的年轻人,竟能一语道破天机!
将刘景所有布局背后,最核心的本质,如此赤裸裸地揭示出来!
这个看似放浪形骸的年轻人,眼光何其毒辣!见识何其恐怖!
众人看向郭嘉的眼神,瞬间变了。
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深深的忌惮与折服。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刘景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畅快与激动。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郭嘉满身的风尘,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我求贤若渴,只恨与奉孝相见太晚!”
说罢,刘景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弯下腰,牵过了那匹瘦马的缰绳。
“奉孝,请!”
“我为你牵马,我们入城!”
此举一出,全场皆惊。
主公亲自为臣子牵马!
这是何等的礼遇!这是何等的尊崇!
郭嘉也愣住了。
他看着刘景那张真诚无比的脸,感受着从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士为知己者死。
他千里迢迢而来,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位能懂他、信他、重用他的明主吗?
“嘉,敢不为府君效死!”
郭嘉深深一揖。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元氏县城走去。
进入城门的那一刻,郭嘉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
宽阔得几乎能容纳八驾马车并行的街道,用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干净得看不到一点垃圾。
街道两侧,是规划整齐的坊市,商铺林立,人声鼎沸。
他甚至看到了专门为孩童设立的公共游乐区,秋千、木马、滑梯,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声传出好远。
最让他心神震动的,是那些书声琅琅的学堂。
无论是富家子弟,还是贫民孩童,都背着纸质的书册,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对知识的渴望。
这和他一路行来,在中原看到的饿殍遍地、百业凋敝、易子而食的人间地狱,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地狱。
而这里,是天堂。
郭嘉的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这里,有他施展毕生所学的舞台。
这里,有一位值得他用性命去辅佐的君主。
当晚,郡守府大排筵宴,为郭嘉接风洗尘。
大厅内灯火辉煌,气氛热烈。
刘景将郭嘉安排在自己身边的首位,频频举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气氛达到高潮之时。
郭嘉却“当”的一声,将手中的青铜酒爵重重地顿在案几上。
他缓缓站起身。
满堂宾客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郭嘉收起了所有的慵懒与随性,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两把利剑,直刺主位上的刘景。
满大厅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郭嘉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府君,嘉不才,愿为府君效力。”
“但在效力之前,嘉有一问,请府君坦诚相告。”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神采。
“此问,关乎嘉之生死,亦关乎府君之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