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像是认出了什么,但那波动瞬间就消失了,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
他面色如常,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
姜成焕没注意韩胜浩的细微变化,他的注意力全在老猫和那张素描上。
他粗声粗气地问:
“除了长相,还有没有别的?他卖的‘好货’,你他妈手里还有没有剩下的?”
老猫听到这话,眼神猛地闪烁起来,透着一股心虚,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窝棚角落里一个堆着破布的杂物堆,支支吾吾地说:
“没……没有了……那么好的货,早就抽完了……”
姜成焕混迹底层多年,对这种小偷小摸、藏私耍滑的眼神再熟悉不过。
他一把推开老猫,几步跨到杂物堆前,粗暴地掀开那些散发着霉味的破布。
一个用油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小纸包露了出来,只有指甲盖大小。
老猫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姜成焕捡起纸包,捏了捏,里面是少许粉末。
他转身,将纸包在老猫眼前晃了晃,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西八……想自己留着享受?还是想试试能不能照着样子做出来?”
老猫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刘秀雅走上前,从证物箱里取出镊子和新的证物袋,面无表情地从姜成焕手中接过那个小纸包,小心地封存起来。
“需要分析成分和纯度。”
朴志勋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眼神在素描画像和那个小纸包之间来回移动,呼吸有些急促:
“如果……如果这个卖货的人,和案件直接相关,那么这包样品……可能就是关键!
成分分析也许能指向特定的来源或者制作工艺!还有这张画像……”
韩胜浩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把画像收好。这个人和他卖的东西,是下一步的重点。”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扫过昏暗的厂房:“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走。”
赫尔辛基的街道仿佛被无形的铁丝网勒紧。
警车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尤其是在港口区和主要干道,穿着深色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设下临检点,仔细盘问可疑车辆和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港区仓库的激烈交火和“恐怖分子”的传闻,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让这座北欧城市难得地显露出了它的神经质。
在一处安全屋的狭小房间里,气氛同样凝重。
窗帘紧闭,只留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桌上摊开的资料和那个从玻璃厂带回的、用油纸包裹的小小证物袋。
刘秀雅已经在她临时搭建的微型实验室,对那一点点粉末进行着萃取、分离和初步反应测试。
姜成焕靠在门框上,有些不耐烦地抽着烟,看着刘秀雅沉默的背影。
他讨厌这种等待,这种把希望寄托在瓶瓶罐罐和复杂化学反应上的感觉。
他更习惯用拳头和直觉解决问题。
朴志勋则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厚厚化学工业手册和几张世界地图,他一边对照刘秀雅偶尔报出的零星数据,一边用笔在地图上圈圈画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韩胜浩坐在唯一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但不时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张由刘秀雅绘制的、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素描,就放在他的手边。
突然,刘秀雅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盯着一个试管里产生的微妙颜色变化,又迅速滴入另一种试剂,仔细观察着沉淀物的形态。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转过身,摘掉防护镜,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封的表情,但眼神里透出一种确认的光芒。
“找到了。”
她的声音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样本中含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有机硅化合物载体,纯度非常高,用于延缓和控制主要成分的释放速率。这种化合物……很罕见。”
朴志勋立刻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具体成分?结构式能推断吗?”
刘秀雅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化学名称和分子式片段。
朴志勋像被电击一样,猛地扑向那堆化学手册,手指飞快地翻动,嘴里念念有词。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
“没错!是这种物质!它的工业化生产对催化剂和反应条件要求极其苛刻。
目前公开资料显示,全球只有三个国家的少数几家顶级化工企业能够稳定生产这种高纯度级别的产品,美国一家,德国一家,还有……”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终沉重地吐出几个字:
“韩国,蔚山,强盛重化工基地。”
“强盛”两个字像是有千钧重,砸在狭小的房间里,让空气瞬间凝固了。
姜成焕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
“强盛?李振宇那个强盛?!”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像是为这个发现奏响的诡异背景音。
强盛集团。
在如今的韩国,这个名字几乎是一个传奇。
会长李振宇,平民出身,白手起家,凭借过人的胆识和精准的眼光,在短短几年内,将强盛从一家小型纺织厂,打造成横跨纺织、运输、建材、化工、机械等多个领域的庞大商业帝国,硬生生从老牌财阀如韩进口中撕下了大块肥肉,强势跻身新的财阀行列。
李振宇本人,在公众和媒体面前,始终保持着谦和、亲民的形象。
他倡导“员工即家人”,强盛的员工福利和薪酬水平在业内首屈一指,在民间口碑极佳,被许多人视为“平民英雄”和“良心企业家”。
他的崛起故事,激励了无数韩国普通人。
可是……
姜成焕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他想起了几年前,那桩他负责调查,最终却只能不了了之的悬案,东洋纺织的会长崔成敏失踪案。
崔成敏当时正与强盛在纺织市场上激烈竞争,手段也算不上干净,给强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之后东洋纺织彻底失败后,崔成敏,就人间蒸发了。
没有绑架电话,没有勒索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姜成焕当时是汉城地方警察厅的主力,他带着人沿着那条路线,反复搜索几次,询问了所有相关人员,包括当时势头正劲的李振宇。
李振宇表现得非常配合,语气温和,对竞争对手的遭遇表示“遗憾和震惊”,并“强烈谴责这种破坏商业秩序的行为”。
调查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强盛或者李振宇。
崔成敏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