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石磊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石，我知道这很难。对付温鸿图这种人，就像在棉花里打拳，有力使不出。他不用权，不用枪，用的是我们最不熟悉的东西——声望、舆论、还有那些所谓的‘学术规则’。”
“但他忘了，只要是贪腐，就离不开钱。只要有钱的流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林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光芒。
“我们这次，不是去找他贪腐的证据。我们是去还原他花钱的每一个步骤。我要看看，他这几十个亿，到底是怎么从国库里流出来，又是怎么变成他头顶那顶金灿灿的华盖的。”
石磊听着林渊的话，胸中那股被“线索中断”憋出来的火气，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战意所取代。
他明白了。
林渊这是要用最笨、最扎实的办法，去和温鸿图那套虚无缥缈的“规则”硬碰硬。
你不是玩心眼吗？我不跟你玩。
我直接查账。
一笔一笔地查，一分一分地对。
用绝对的枯燥和繁琐，去对抗你的狡猾与伪善。
“我明白了，书记！”石磊猛地站起身，将那杯已经半凉的茶一饮而尽，像是喝下了一杯壮行的烈酒，“我这就去！我就是把住建局的档案库给搬空，也把这些东西给您弄回来！”
……
江城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档案管理中心。
当石磊带着两名纪委的年轻干部，出示了由林渊亲自签发的协查函时，档案中心的主任，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石……石主任，您这……”他看着协查函上那“江城大学近五年全部基建项目完整卷宗”的字样，手都开始哆嗦，“这……这工作量可太大了。我们中心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光是找，没个十天半个月都找不齐啊。”
石磊现在在江城的官场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阎王”林渊手下第一号的“无常”，专门负责“勾魂索命”。他亲自上门，谁心里不打鼓？
石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主任，我们纪委办案，有时间要求。钱书记对江大的事情很关注，林书记亲自督办。我们人手不够，可以从局里给你们调。但今天下班前，我必须看到第一批资料被装车运走。”
他把钱振华和林渊两座大山都搬了出来。
陈主任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了。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立刻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是是是，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全力配合！我马上组织所有人手，加班加点，保证完成任务！”
石磊冷哼一声，没再理他，而是带着人在档案库里巡视起来。
就在他经过一个角落时，一个正在整理旧档案的老同志，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是石主任吧？我是老周，以前在公安局干过，跟邓毅是老战友。”
石磊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老周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的陈主任，声音更低了：“石主任，您查江大的事，可得千万小心。那地方的水，深不见底。咱们这栋楼里，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处级干部的子女，是靠着温校长的条子，才进的江大。”
石磊的瞳孔微微一缩。
老周继续道：“宏远建筑那个老板，虽然换了，但逢年过节，给咱们局里送礼，送得最勤的就是他们家。陈主任那辆新买的奥迪A6，听说是他们公司赞助的‘试驾车’，一试就没还回去过。”
说完，老周便不再多言，抱着一摞档案，转身走进了库房深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石磊站在原地，心中一片冰冷。
他终于明白，林渊为什么说，要挖的是“地基”。
温鸿图的腐败，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用“子女入学”、“项目分包”这些看不见的利益，将无数个部门、无数个干部，都绑在了自己这条船上。
查他，等于是在挑战江城官场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利益共同体。
难怪王建民敢那么嚣张。
难怪那个“律师”敢那么肆无忌惮。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当天下午，一辆中型货车，在纪委大楼的后院停下。
石磊亲自指挥着，让工人们将一个个贴着封条的档案箱，从车上搬下来，直接送进了纪委那间最大的、也是最机密的会议室。
箱子越堆越多，很快就占了半个房间，像一座由牛皮纸和岁月堆砌而成的小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特有的、混杂着灰尘与油墨的味道。
石磊团队里的几个年轻调查员，看着这片“纸山”，脸都绿了。
“我的天……主任，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去啊？”一个刚从军校转业过来的小伙子，忍不住哀嚎道。
“是啊，而且这些账目肯定都做平了，想从这里面找问题，比大海捞针还难。”另一个也愁眉苦脸。
石下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拆开了第一个箱子，将里面厚厚的卷宗搬了出来，放在了巨大的会议桌上。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
林渊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那座纸山，又看了看几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走到会议桌前，随手拿起一份装帧精美的工程竣工报告，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专业术语，足以让任何一个外行头晕眼花。
“他们以为，把一根针藏在一堆稻草里，我们就找不到了。”
林渊的声音很平静，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放下报告，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
他拿起桌上一个回形针，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将它缓缓拉直。
“这根针，是铁做的。”
说完，他将那根被拉直的回形针，随手扔进了那座小山般的档案箱堆里，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一脸茫然的众人，嘴角逸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而我们，有磁铁。”